一条鱼的眼神

夜幕降临，我在院子里散步，久久不敢靠近院子南部的池塘。若在平常的夜晚，池塘旁边是我散步最喜欢的去处。

前两天的一个中午与两位朋友会餐，他俩皆痴迷于钓鱼，在饭桌上对着桌子中心的那条雾气腾腾的鲤鱼指手画脚。一人说，我能用鱼钩钓到这种鱼的上颚正中心，分毫不差。另一人说，我能一小时内钓上许多鱼，足够我们三个喝一场鱼汤。两人手执筷子，剑拔弩张，争执不下。我看了一眼那条鱼，它的嘴大张着，似要呼喊出一些声音，两只眼睛齐刷刷地望着我。

别争执了，先吃饭，饭后你们俩到河边比赛钓鱼，高下自分。两人欣然应允，酒过三巡，饭桌中间摆放着那条鱼的骨架，两只眼珠子被好食鱼眼者吞入腹中。

各自寻来渔具，赶到城南的河边，两人盘膝坐在河沿，目光炯炯盯住水面，志在必得。不巧的是此时风大，浪拍河岸，打湿了我们的衣服。于是，我提议到院子里的池塘垂钓，那里有高墙阻挡，水静鱼丰。

池塘旁边，一棵苍郁的古柳遮住初夏的烈阳，搬来两只小木板凳，两人开始潜心钓鱼，我负责把鱼放进盛着水的盆子里。

一看那架势，就知道两人皆是钓鱼高手。先撒了一把鱼食，引诱鱼群前来。钓到鱼后并不立刻拉上岸，而是缓缓遛鱼，极尽玩鱼之能事。两人放纵于征服者的游戏，洋洋自得。他们把钓上来的鱼递到我手中，我把一条食指长的鱼捧在手心，它在空气中的眼神诉说着惊魂未定。放在水盆里，它们慌忙逃逸，也许已经意识到身在牢笼。

快到傍晚了，未分胜负，但两人已经尽兴，争执早已在玩鱼的过程中得到消解。我把盆里的鱼倒入池塘，游戏结束。

傍晚的时候，我到池塘边搬回遗落的木凳。看到几条食指大小的鱼漂浮在水面上，饱胀的鱼肚子一律朝上，白灿灿地晃眼。在我俯身拿起凳子的刹那，河边一条一尺见长的大鱼浮出水面，看了我一眼，缓缓沉到水草深处去了。那条鱼的眼神，似曾相识。我对着水面伸长脖子，看到水里我的脸，刽子手，我对那张脸说。

夜幕降临，我在院子里散步，久久不敢靠近院子南部的池塘。若在平常的夜晚，池塘旁边是我散步最喜欢的去处。

（ 二〇〇九年五月四日，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