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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的妈妈参加红十字会的自愿者组织已多年,前几天我去妈妈家串门,妈妈给我讲述了她接触到的一个特殊的残疾人队伍。这个队伍中的老人全部都是聋哑人,最小的62岁,最大的80岁,她们虽然听不见声音,也无法用语言表达感情,但是她们同样有着一颗热爱生活的心灵,她们自发组织一个秧歌队,每天都到广场去扭秧歌,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不知道她们是群听不到音乐的聋哑人,她们用自己的乐观向上,用自己对秧歌的热爱构建了这个城市一道亮丽的风景。
妈妈讲完这些的时候,我并没有太震惊,毕竟电视上我们已经领略到了“千手观音”的风采,那区区一个民间的秧歌队又能有多少精彩呢?我没敢扫妈妈的兴,继续听她说着。妈妈忽然话题一转,说想求我一件事儿,我笑了:“当妈的还用跟女儿说求啊,有啥事儿您尽管吩咐吧!”妈妈说:“你不是一直钻研古典诗词吗?能不能给这些聋哑人讲一堂课啊,让她们感受一下诗词的魅力,让她们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更多美好的东西。”我楞了,给聋哑人讲诗词?怎么讲啊,用手语给她们讲格律,讲拗救?妈妈似乎看出了我的迟疑,笑着对我说:“不用讲特别深奥的诗词理论,只要给她们讲讲怎样鉴赏诗词就可以了,手语翻译我来当。”看着妈妈期待的目光,并不喜欢挑战的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个颇有难度的任务。
按理说,上诗词鉴赏课对我来说并不算困难,毕竟我喜欢古诗词也有很多年了,而且也对诗词理论与鉴赏有了一定程度的掌握,可我这次面对的对象却是一群聋哑人,并且年龄很大,我无法想象如何去跟她们沟通,更没把握能胜任这次授课。我惴惴不安地备着课,慌慌张张地查着有关聋哑人习惯的资料,可心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我期待又害怕的日子终于来了,我知道我一向被称赞的甜美声音这次是派不上用场了,那我又该如何着装才能跟贴近她们呢?是穿老气点儿还是穿活泼点儿呢?我把那套一直舍不得穿的名牌女装找了出来,也许这样更能显出这堂课对我的重要,更能体现我对这些聋哑朋友的尊重吧?
课堂设在了一个临时借用的小学教室。我到那里的时候,20双眼睛已经齐刷刷地把她们的渴望传递给了我。妈妈示意她们可以欢迎我了,她们的掌声便整齐地传来,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参差不齐。也许是她们长期用手语交流的缘故,她们的笑容有点夸张,看起来并不好看,可我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们内心的快乐。
面对这样一个群体,我事先准备好的授课语竟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我索性即兴从“雪”开始讲起了。我讲到了杜甫“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动静相宜;讲到了刘长卿“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的白描写意;讲到了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抑郁与孤傲;还讲到了白居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渴望友情……也许是因为一气呵成地讲了很多,我忽然感到有些口渴,我轻轻咽了一下唾沫,坐在第一排的一位老人马上把她带的矿泉水连同她的微笑一同递给了我,我把前几天学的手语谢谢送给了她,她赞许地夸我做得很标准。我很讶异她能如此迅速地感受到我的口渴,也在那一刻明白了虽然聋哑人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他们的世界观和我们的却有着深刻的差异。他们敏锐的双眼赋予这个世界每一个最微小的细节以意义,他们比我们更加勤拙,他们能独立地给出细节之间的因果关系,他们比我们更加丰富,深刻,广博。
我喝了一口水,感觉甜甜的,我接着继续讲着古诗,我讲花,讲草,讲雨,讲风,讲离别,讲乡情……望着下面老人们专注的眼睛,我发现自己的口才竟然出奇的好,语言顺畅,表情自然,余光中妈妈还在认真地翻译着我的话,我忽然觉得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这节诗词课也即将结束,我似乎意犹未尽,老人们也不想离开。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很晴朗,阳光配合地将她的笑脸探进了我们的教室,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里也洒满了阳光。下个星期,我还会来的,我要把我对诗词的爱,对生活的爱,对他们的爱继续讲给这些聋哑老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