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

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个六十年代的对八十年代的说，我们那个时候过年时每家每户买东西，都得凭票。一个猪头，两个猪肚，还有一个猪肝，这些就是我们过年时才可以吃到的。八十年代的说，他们只知道粮票，他们听起来好像很好笑，好笑中也透出一丝伤感。现在日子好些了，过去的事情，倒都还能记得起来。

记得我那个时候，也就是现在我女儿那么大岁数，得自己去排长长的队买豆腐。有一次，排了两个小时，当好不容易排到的时候，突然急了，自己买豆腐的小篮子找不着了，我转着圈满处找。后面一些小孩儿却都笑了。因为那个篮子就顶在我的脑袋上呢，只是我那一头卷毛把它给拖得太稳了。

九九年，拍了一部电影，叫《过年回家》，经常有人把它叫成《回家过年》。但是，起这个名字是有寓意的：一个女犯人，坐了十七年的监狱，因为过年，她才能破例回家。当时，余华提议电影的名字是《十七年》，所以在欧洲发行的时候，是用的这个名字。这个电影，主要写的是一天的故事，重场戏就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原本是两个家庭和并成了一个，父亲带一个女儿，母亲带一个女儿。因为十七年前的残酷的一天，父亲的女儿死了。凶手就是母亲的女儿。在这样一顿年夜饭里，等于是冤家相见，可想一定不好吃。现在，想起来，当时在拍这个电影，竟然没有特别注意到，在桌子上摆了怎样一些过年吃的饭菜。大马哈的我，现在也想不起来放了什么东西。只记得李冰冰演的那个警察和刘琳演的犯人在路上吃了一顿过年的饺子。过年就是要吃饺子，这好像是我们过年的一个传统。

小的时候，去山东画画写生，是和群艺馆画油画的杨炳昌老师一起去的山东临沂一带。杨老师的样子，和现在的艺术家米丘很相像。也是长长的头发，也很会穿。那时候，天气非常冷，应该也就是过年前后，集市的路上，经常听到卖十三香调料的叫卖声。现在还记得他们的唱段：包饺子，剁馅子，嗞嗞啦啦炸丸子……听起来就很香。印象更深的是，杨老师喜欢喝酒，他如果买酒的话，我就会去买一个猪肚子。山东的猪肚子，做的实在是好，它是把伴着佐料的肉放在猪肚子里面，然后，把猪肚子系上一个绳子，放在大汤里面慢慢的煮。最后，味道全都留在了肚子里，因为天冷，拿出来的时候，像是在自然的冰箱里面冻成了块儿。这样他们再切成片，拍几个蒜瓣，加上点酱油，完全是色香味俱全。杨老师和我们一起吃猪肚子，可他的胃已经被切除了三分之二，全是因为他爱喝酒。但是他还是有酒瘾，早上起来，就着馒头都还要喝上一口。他中央美院毕业，刚毕业就是一个年轻的“小右派”，人本来是江苏南通人，但被下放到农村，后来才慢慢的到了群艺馆，可以带一些学生，还可以继续画他的油画。1985年，我到北京上大学的时候，喜闻他也调到了北京的中国美术馆，还没来得及和他喝酒，就听说他去世了。实在是令人惋惜。

过年了，总是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吃一顿年夜饭。辞旧迎新，祝愿大家：

过个好年！

身体好，吃得香！

                      （为沈宏非新办杂志《天下美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