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之冬

    一般我下班离开单位时，都是晚上八点以后了。
    因为女儿放假不用早起开车送她上学，我这几天都把车停在单位，步行到BRT站台乘公交回家。
    单位附近，有一家很大的娱乐会所，外表装饰金碧辉煌，入夜之后流光溢彩，里面的人声鼎沸经常会掩不住涌到街道上。
    我从其门前路过的时候，经常遇到一个个化着浓妆、染着头发、穿的单薄，身材窈窕的年轻女性从不同方向走过来，飘进去。我下班的时间，正好是她们上班的时间。
    我们都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你可以看不起她们，但她们比你有钱。
    这年头，没有什么比有钱更能令人信服。而至于钱是怎么来的，几乎没有人关心。
    以前，我会自我安慰地想：她们来钱容易，但总是出卖一些什么才换来的。
    现在，我连这点底气都没有了。
    试问，为了生存的更好一些，哪个凡夫俗子没有出卖过一些什么？
    出卖尊严比出卖肉体更可悲。
    当然，你爸是李刚，或者你天赋异禀，除外。
   
    这个冬天，郑州又干又冷，应该有100天没有降水了吧。
    上个星期天，回许昌看摔住了腰的姥爷，许昌也没有下雪。
    那是我度过了童年的地方，但现在很少回去了。
    姥爷已经90多岁了，妈妈说他93了，姥爷自己说91。
    他身体一直不错，姥娘不在了，两个舅舅轮流照顾他。
    他爱走动，爱说笑话，还喜欢喝酒。喝高兴了，能再听听喜欢的豫剧，他便快活如神仙。
    然而，世界上没有神仙。数天前一个晚上，他起来解手摔倒了，不想麻烦人挣扎着起来，又摔了一下。这次很严重，摔到了腰胯，下半身动弹不得了。  
    这次我见到姥爷，一向乐观开朗的他竟也对我哀叹：“人老了，真难啊！”
    他瘦骨嶙峋，眼睛浑浊，一只眼睛已经基本看不见了。脸上，手上尽是老年斑。嘴是瘪的，因为口中没有了一颗牙。他听力也很差了，对他讲话要在他耳边大声说，说几遍。
    如果人生也有四季，那么到了姥爷这个年岁，应该就是到了冬天了。
    冬天确实很凄凉，特别是不下雪的时候。
    姥爷，虽然很难，但是不要急着走，起码度过这个春节，好吗？
    虽然我混的不怎么样，但春节我一定回去看你，等着我。

    人如果仅仅是想活着，应该也不难吧。猪狗尚能生存，何况一个灵长类动物？
    但是，想有尊严地活着，就太难了。
    我们现在没有信仰，只有功利，大家都睡着，醒着的人也装睡。
    曾经的各种理想，在如同现在这个冬天的环境里，慢慢被风干了，麻木不仁。
    突然读到：
    100年前，“少年不望万户侯”的林觉民在手帕上给怀孕的妻子留下《与妻书》：“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
    林觉民给父亲的信很短：“不孝儿觉民叩禀父亲大人，儿死矣，惟累大人吃苦，弟妹缺衣食耳，然大有补于全国同胞也。大罪乞恕之。”。然后他义无反顾参加了黄花岗起义，不幸被捕遇害。在正气凛然的林觉民面前，就连侩子手两广总督张鸣歧也由衷赞叹：“惜哉，林觉民！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光明如雪”。

    “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光明如雪”，这样的人才是真男儿。
    如果林觉民是一面镜子。谁敢对着他照照自己？
    看到他，内心一阵激荡。平复后，发现一切如常。
    一个即将四十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饭碗，卑微惜命，明哲保身。
    女儿还小。老婆没有工作。父母年纪大了。还有姥爷，我还要送他……
    想想这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了。
    天不下雪，那就等吧，哪怕乞求。
    日子长着呢，能过一天是一天。
    春节的时候，会下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