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

                （一篇与李安最新电影同名的小说）

    “砰”的一声，她手中的空啤酒瓶在坚硬的水泥台上拦腰撞断，因为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沉闷的炸响中甚至有一丝尖利，碎玻璃四处飞溅。
    转瞬之间，那个啤酒瓶在她手中已经变成了一把面目狰狞的利器！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见状大惊失色，扭转身形，落荒而逃。
    但不久，男人又跑回来了，因为他出了门才发现，太过仓促，鞋子拉在卧室里还没有穿。赤着脚没法见人。
    他虽然回来，但心有忌惮，一边蹑手蹑脚地穿鞋，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厨房方向张望。还好，女人在厨房里，没有出来。
    他穿好了鞋，厨房里一直没有声响，他刚才的惧怕反而便成了不安：她不会出什么事吧？他悄悄地靠近，隔着虚掩的门，见女人蹲在地上，手里紧握着仿佛犬牙交错的半截啤酒瓶，长发散乱，默默垂泪。
    他关切地询问道：“你手没事吧？”
    女人突然扭过头来，那仇恨的目光令他不寒而栗，同时她手中的利器向他一晃。离得太近，如果她真的用啤酒瓶刺他的话，他无处躲藏。惊愕之下，他想倒退都来不及，身体向后跌坐在地上，狼狈不堪。
    女人并没有把啤酒瓶刺过来。那只是虚晃了一下。
    她坐了下来，继续无声的流泪，长发遮盖了她的脸，看不到她痛苦绝望的表情。哭得伤心欲绝又忍着不发出声响，只见她的肩膀不时剧烈地一耸一耸。
    男人长叹一声，双手抱头，面对她的背影坐着，百感交集。
    他们中间隔着一扇玻璃门。
    也可以说，那是爱恨的两岸。

    许多天以前，他们一起在超市购物，女的在前面走，挑选着各种日常生活用品，他在后面推着购物车跟着，亦步亦趋。当付过了款，女的空手在前面走着，他提着大包小包在后面跟着，毫无怨言。两人走在街头，俨然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许多天以前，她患病了，需要输液，他陪在病床边。她嫌床太硬，腰难受，他给她找来枕头垫在她身下；她觉得腿不舒服，左伸右踢，他把她的腿放平在自己腿上，为她按揉；她嫌输液时间长，无聊，他找来一份报纸，给她轻声朗读……
    许多天以前，因为吃饭的事情，她忽然生气了，转身就走，他急忙追赶，在她旁边低声下气地赔情说着好话。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话题把她逗笑了，烟消云散，晚餐才得以继续……
    许多天以前……

    他在和妻子性冷战，虽然离婚还不太现实，但爱情已经荡然无存。他心里只有她。
    而她呢，没有离婚的打算。而且，即使都知道她领了结婚证了，还有很多人在苦苦追求她。有人把豪宅给她留着，有人要给她买车，有人陪她疯狂购物为她全部买单，有人即使被她很疏远了依然天天为她发送各种情意绵绵的信息……
    女人没有掩饰什么，她就像一朵开得热情奔放的花，招蜂引蝶实在不是她的错。只不过她比较喜欢这种众星捧月般感觉，所以对谁都不冷不淡。
    没有办法，他就是喜欢她，而且他痛恨所有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但无能为力，他们相识很晚，女人对他也没有特别的垂青。在她眼中，他只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他却不是这么认为，他渴望女人真的爱上他，甚至只爱他一个。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挖空一切心思去讨好她、协助她、配合她、满足她。可是没有效果。有一天，女人告诉他：我还是更喜欢深藏不露的他。

    他几乎崩溃了。家庭已经没有温暖了，在她那里，也得不到任何抚慰。有一次，他们发生争执，抢一个塑料矿泉水瓶，最终把那个瓶子扭成了麻花状。在极其郁闷的归途中，他有感而发，想到了一句话：物体被扭曲会变形   心灵被扭曲会变态。
    他似乎真的变态了。再见她的时侯，强烈的欲望主导了他的思维，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企图要抱她，要吻她，甚至要……，女人对此非常反感，反抗得非常有力，倒把他经常弄得伤痕累累。
    他觉得这些情景很像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情节：马小军知道自己暗恋并且深爱的米兰不再喜欢自己，而是喜欢上了好朋友刘忆苦，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一个夏日的中午，突然冲进米兰的卧室，企图强奸正在午休、衣着单薄的米兰。但是在蚊帐里一场混战的结果是：本来就比米兰年幼而且身体单薄的马小军反被米兰打得鼻青脸肿。他悲愤地下床离去，米兰在床上问：马小军，有劲吗？马小军恨恨地大声回答：有劲！

    生活毕竟不是电影。这段时间，女人有事情需要他帮忙，两个人经常单独相处。他一次次的试探，女人有点妥协，他更加放肆，女人就不依了，他尝了教训便收敛些。但贼心不死。
    这天也是午后，一件事他完成的不错，女人对他露出了笑脸。他突然就象一头发情的公牛一样开始向女人发起进攻。此时此刻，他完全成了动物，只是想满足生理的需要，说着无比下流的语言，实施着禽兽不如的动作，近乎疯狂。但他毕竟不是强奸犯，女人用尽全身力气和他搏斗，他没有得逞。但他知道，已经深深地侵犯了她，伤害了她。
    当他最终决定放弃，女人挣脱出来，她就奔向了厨房。随着啤酒瓶的炸响，他似乎才如梦初醒。当他逃跑又回来，坐倒在无声哭泣的女人身后时，他自己都不相信：刚才那个无耻的施暴者、卑鄙龌龊、辜负了对方一片信任的小人，真的是自己吗？口口声声说爱对方胜过生命的自己，却这样践踏着爱情！

    一扇玻璃门，门里坐着一个长发遮面的女人，不知哭了多久，仍然在哭。她手里紧握着一个磕破了的啤酒瓶，脚边尽是碎玻璃碴。
    门外，女人的背后，坐着的是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头发蓬乱，大汗淋漓。他不时向女人那里张望，既怕女人用啤酒瓶刺他，又怕女人用啤酒瓶自残。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
    仿佛坐在爱与恨的两岸。

    当我在深夜写完这幕场景，感到不知道怎么收尾、也不知道如何命名的时侯，偶然打开收音机，听到一个最新消息：李安凭借新片《色戒》再次捧的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
    色戒！多好的名字。
    如果，他对她只是欣赏，没有冒犯；只是渴望，没有邪念；只是敬重，没有占有；只是知己，没有越轨；只是友好，没有嫉妒；只是了解，没有比较；只是同行，没有欲望……一切都将多么美好。他们甚至可以有比夫妻更为深入的人际交往和比情人更为契合的精神交流，而不是赤裸裸的色欲横流！
    色戒！色戒！色戒！
    小说的名字有了。
    可是那个男人和女人，我该怎样安排你们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