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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桦
章桦
李京红
1月3日
摄于郑州城市之光书店《天堂之路》首映及观众见面会
南方周末:“家丑”正在外扬
(摘自新浪网)
一
一个发廊女,一个流浪汉,和他们的摄像机,走进一个个不可能进入的家庭,记录一个个可能烂在心里的故事。
章桦曾经是一个发廊女、一个不愿直视父亲眼光的未婚妈妈。现在,她的名片上印着“纪录片工作者”。“扛着摄像机游走在中国社会最底层的民间影像工作者。”李京红为名片上的头衔加了这样的脚注。
2004年,李京红以章桦和其他4位发廊女为主人公拍摄的20集纪录片《姐妹》在全国十几家省级电视台播出,收视率超过同期热播的电视剧。
现在,李京红和章桦正在着手《姐妹Ⅱ》的拍摄。两人的合作方式用形象的说法是“章桦是眼睛,李京红是大脑”。章桦负责用摄像机记录她看到的一切,剪辑由李京红完成。李京红说,这么做是为了保持章桦的本色,“她的长处是跟拍摄对象真实的碰撞”,过早让她接触后期制作,让她熟悉所谓职业纪录片工作者的技巧,将是对这种本色的“污染”。
从《姐妹》到《姐妹Ⅱ》,最让李京红着迷的是证明“电视可以是老百姓拿起摄像机来自己拍自己”。
“我们的生活我们自己都不爱过”;“就你?你能让我们上电视?”“这电视终于给我们出了气,我们干发廊的也能上电视!”
生于1950年代末的李京红自诩“流浪汉”,又称自己是自由职业者。李京红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画过画、写过书、做过生意,现在,他的“自由职业”是“独立纪录片制作人”。
从小时候起,李京红就喜欢在街头游荡,发现各种隐秘的、有趣的人或事,就用照相机拍下来。19岁,李京红拍了这么一张照片:在一个肮脏的公共厕所里,几个10岁左右的半大小子凑在一起,光着小屁股过烟瘾。这张名为《请关心一下孩子》的作品,曾在当时的《大众摄影》上引起广泛争议。
成年之后,李京红延续了年轻时的爱好,只不过手里的照相机变成了摄像机。
从小就通过自己的取景框看世界,李京红经常为电视上的虚假“生气”。
2000年,李京红在深圳遇到章桦的时候是他人生的最低谷,做生意刚赔了个“底儿掉”。而章桦从16岁走出浙江农村的老家,已经在城市里开了十几年的发廊。
那时的章桦只关心两件事:发廊里的生意、她跟男友小杨的“家庭”。然而,这两样她都没保住。因不愿从事色情服务,发廊里的生意越来越差,直至支撑不住。小杨也跟别的女人结了婚。
章桦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你那脸就好像每天早晨起来,全世界一人欠你1块钱,”李京红对章桦说,“你这店,你不笑也赔,你笑也赔,你为什么不笑呢?”
李京红想用DV把发廊5姐妹的生活拍下来,遭到5姐妹一致的嘲笑:“我们的生活我们自己都不爱过”,“就你?你能让我们上电视?你连自己都吃不饱!”
章桦永远都会记得,她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自己的那天。
那天,她早早地坐在电视机前。“那种感觉跟你自己坐在家里看DVD的感觉绝对不一样,因为我知道有很多观众跟我一起看我的故事。”章桦说,那种感觉“就像中了六合彩”。
狂喜的不止她一个人。湖南卫视公共频道播出《姐妹》之后,收到了十几万条短信。很多短信是章桦同行们发来的。有人在短信里说:“这电视终于给我们出了气,我们干发廊的也能上电视!”
山东潍坊一位经营养鸡场的妇女看到章桦在电视里吸烟,她也开始吸烟。电视里播着《姐妹》,她在电视前放一张桌子,摆上酒菜和两副碗筷,一副放在电视机前,一副放在自己跟前。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给章桦打电话:章桦,我在跟你喝酒呢,你跟我聊天吧,聊什么都行。
很多人在章桦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这里或那里的一点相似,被迅速兑换成姐妹情谊。
电话纷至沓来,很多女人把原本只能烂在自己心里的事向章桦倾诉。
这不仅因为章桦与她们有类似的出身或经历,也因为她们认定章桦是生活中的强者。《姐妹》的结尾处,章桦独立拍摄并完成初剪(辑)的DV短片《旷丹的秘密》得了2004年中国国际广播影视博览会“DV2004我们的影像故事”评委会大奖。颁奖典礼由中央电视台播出。在章桦的家乡浙江,“章桦得了300万大奖”的传说迅速流传开来。
实际上,章桦仅仅得到一只奖杯和一万元的奖金。她最初拿起摄像机,也完全是迫于生计。发廊难以为继,李京红送她一台DV摄像机,告诉她,这个也能挣钱,你可以去给别人拍婚礼录像。
李京红说,章桦成为“纪录片工作者”完全是误打误撞。
《姐妹Ⅱ》里的一集、被剪辑成单片的《天堂之路》就是一次血淋淋的碰撞的结果。
章桦成名之后,曾应邀拍摄摄影展《乳房的故事》里的几张照片。没几天,她接到小学英文教师李涛(化名,下略)从武汉打来的电话。李涛说完“我是一个乳腺癌患者,我还没有结婚”之后就哭了。
李涛给章桦打电话的时候,刚跟男朋友分手。因为她的病,她的家庭已经陷入窘境:为了省钱给她治病,母亲和妹妹李平(化名,下略)拣菜叶,父亲拣垃圾。
章桦去看李涛,李涛接站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章桦姐,你住在哪里?章桦理所当然地说,我住在你家,和你住在一起。李涛推却,我家太小、太破。章桦坚持,李涛很感动,自她生病之后从来没有人上过李家的门,人们怕李涛跟他们借钱。
章桦为李涛的病而来,却不期然发现,这个家庭的病不仅仅是生理上的。
妹妹李平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发现了姐姐的日记。日记勾起了一段不愉快的童年记忆:父亲曾几次离家出走,并打骂她们姐妹。仇恨复发,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迅速膨胀,本来就有抑郁倾向的李平出现狂躁和暴力的倾向,她打骂父亲,不能自已。
任何正常的心灵看到那样的场面都会抽搐:女儿随手抓住手边的一切,抹布、碗茬子、木板凳,摔在父亲的脸上、后脑勺上、手上、膝盖上、腿上。各种各样的辱骂与殴打一起兜头倾泻……在难挨的酷暑里,一家人衣不蔽体地把他们窘迫、变形的生存空间暴露在镜头之下。
章桦再也无法平静,她把机器递给李涛,以自己的身体为盾牌阻挡李平砸向父亲的拳头,和李平扭打成一团。李涛继续用摄像机记录眼前的一切。
李平的狂躁每天间歇性地发作,章桦打电话给在北京的李京红:我支撑不下去了,这样下去没法收场。
李京红嘱咐章桦: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章桦对着话筒尖叫:你说得轻巧!
李京红见势,赶紧给心理医生姚阿姨打电话:现在不仅那个家庭要疯了,我们去帮助他们的人也要疯了。与此同时,李京红请一位武汉的纪录片制作人火速赶到李家,记录发生在李家和章桦身上的一切……
结局是光亮的。姚阿姨治好了李平的病。姚阿姨是一个面目狰狞、内心却美好丰富的女人。二十几岁的时候,她的脸被烧成12级的烧伤。她指着自己的脸对李平说:“阿姨被烧成这样,还上了5年大学。你应该让自己充实起来。”李平的脸上露出健康的笑容。
德国莱比锡电影节的选片人在第三届广州纪录片节上看到《天堂之路》,称赞这是近几年最好的一部纪录片,他对李京红和章桦说:“在国外,进入别人的家庭是非常困难的,你们不仅取得了他们的信任,还拍得那么真实,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记录。”
上天堂的路是狭窄的,一步之外就可能是万丈深渊。章桦的摄像机为李家推开一扇通往天堂而非地狱的窄门。
章桦似乎对“农村女人”有不同意见:“农村妇女应该是在田里干活的吧……”而她现在经常背着摄像机,坐着火车,全中国跑……
按照20集的体量设计,现在,《姐妹Ⅱ》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素材的拍摄。但仍然有人给章桦打电话。她的电话机里经常有拍摄对象这样的留言:“章桦,我会在某日某点给你打电话”,或者,“章桦,我是你姐,我这儿挺好,有空给我挂电话。”
李京红告诉章桦,大千世界,人海茫茫,要善待每一个给你打电话的人。
每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章桦都会告诉对方,你放下电话,我给你打过去。她用这些细微的举动表达她对别人的关切。
并不是每一个向章桦倾诉的人都会成为她的拍摄对象。没有成为拍摄对象的那些人,章桦也会跟他们保持紧密的联系。“我们从来不会跑到人家里就用摄影机对着人家。开始的一两天,章桦都不会把摄像机从包里拿出来。就算真的要拍,我们也会先跟人家讲清楚:如果你让我们拍,就等于你的故事不仅要讲给我们听,也要讲给很多人听。人家接受我们才会拍。”李京红说。
李京红一再重申“章桦的本色”:“不是你穿上西服你就是城里人了;不是你吃了肯德基你就是美国人了;不是你扛上摄像机你就是电视工作者了。章桦本质上还是一个农村女人。”
李京红是想强调,扛上摄像机的章桦还是普通人;章桦能扛摄像机,别的普通人也能扛。
但章桦似乎对“农村女人”这说法有不同意见,“农村妇女应该是在田里干活的吧”,而她现在经常背着摄像机,坐着火车,全中国跑。
别人也不把章桦看成“农村女人”。何丽霞见到章桦之后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章桦姐,我知道你现在是干什么的,我找你的目的,就是把我的故事拍下来告诉大家。”
《姐妹》播出之后,章桦的父亲曾大怒:“家丑不可外扬,你倒好,‘扬'到电视上了。”现在,父亲惟一的困惑是:“你成天在外头忙,我也没见你弄成什么东西,没见你忙回钱来。”
遇到拍摄对象提出她无法满足的要求,章桦会告诉她们:我只能尽力。其实我现在跟你们是一样的。我做这个工作,也没有工资。
《姐妹Ⅱ》的拍摄资金一部分来自于《姐妹》发行的收入,一部分来自于李京红和章桦的“稿费”———李京红和章桦为电视台拍片的报酬。“稿费”同时还要维持两人的生活和他们的工作室的运作。
“《姐妹Ⅱ》之后,章桦将面临一次新的人生选择。”李京红说。
那将是怎样的选择呢?章桦笑着向后捋了捋头发,“现在还不知道。”她说。她的笑容里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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