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之下的仰慕:那些未解之谜的诗与诗心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是一首很奇怪的古歌。
遣词用句清澈如水,全无一字用典,但时间、地点、人物、情节却无法于逻辑上相合。
诗意不可通,诗句却是续续相生,连跗接萼,摇曳无穷,诗情迭出。
诗情情在相思,却无法判定是女子所写,还是男子手笔。
中国诗歌史上的“言情之绝唱”,亦是南朝文学研究的“哥德巴赫猜想”。
一首南朝乐府《西洲曲》,无本、无据、无证、无考。就是这么像黄昏里的莲花香气一般湮灭模糊了,却又就此如清晨的百灵鸣叫一般悠远深长了。
著名的白居易同学,毕生作诗生怕人不懂,还要故意读给不识字的老婆婆听。但他,有一天忽然就写下这样的句子: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美不胜收,却不知所云。这首风格迥异的诗,白同学将其编在自选集的“感伤”部里,但所感为何?为何所伤?这次他选择了沉默是金。
可偏偏无数人在无数的景象下吟哦,由此还诞生了一个调名:花非花。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懂与不懂,脱口而出的刹那,已是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
无心成谜,亦无意求解。
大约扑朔迷离是一味药,入则可愈那多愁多病身,全那倾国倾城貌。
浩浩愁,茫茫劫,
短歌终,明月缺,
郁郁佳城,
中有碧血。
碧亦有时尽,
血亦有时灭,
一缕香魂无断绝。
是耶?非耶?
化为蝴蝶。
这是北京陶然亭的香冢铭文。何人所撰,悼者为谁,传奇的版本各路流传,众说纷纭。玉颜宛转空死处,是耶?非耶?化为蝴蝶,寻前生灵魂,置于今世浮沉。
人生逆旅,动如参商;碧落黄泉,生死两隔。今夕何夕,能夜阑秉红烛一支,无言相对,映彼此的面容在瞳在睫,解彼此的轻愁在眉在心?如梦寐,梦犹未醒也。
即就麻姑买下沧海之波,凝成掌中一杯春露,缓缓饮尽,始知冰炭亦能同肠。
这些不解之谜的诗与诗心,谜面已是绝唱,谜格还可自设,谜底常破常新。我只能奉上千秋之下的仰慕,向着他们来的方向,在水泥钢筋的苍穹下,独立小桥,任风盈袖。
(转自李楠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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