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恩

上星期四是美国人的感恩节，有些年轻人也在这一天给自己的长辈、老师发一段短信致谢祝福。“感恩”是这几年说的人多起来了，原来中国人是习惯说“饮水思源”、“喝水不忘挖井人”的，说“感恩”倒是简单方便了不少。据我观察，人在顺利、富有、快乐的时候不大想到感恩的，反倒是逆境、贫穷、痛苦的时候会想到感恩，平衡自己的心态，所以现在会提倡大家都要“感恩”。

说到感恩，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退休以后，我有一年半的时间在外滩12号四楼的项目组回聘，认识了一个清洁工，我们互称阿姨，都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只要到洗手间去，就经常能碰到她，说几句家长里短的话，逐步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

她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眼睛不大，头发黄黄的，面目挺善的。她的上海话带点苏北口音，估计是早年的外来妹，嫁给上海人了，夫家条件不太好，而且人多，有公婆，小叔子一家从新疆回来，也挤在一起。她手脚很勤快，干活很利索，我总说家里的卫生间也没有这么干净啊，她还会动脑筋把工作做得更好。有些小青年很浪费水、浪费手纸，而且不顾周围环境，如厕完毕洗完手后，弄得到处是湿的，后面一个人都没法用。阿姨就跟我说，你能不能给打印几句话，贴在墙上提醒大家啊？我给她做了，我是举手之劳，她却千恩万谢，对我更热情了。她还是那么认真地擦着，扫着，后来卫生间的状况就好多了。她会把家里人多、有户口的少，房子小，要求办理住房困难户（人均住房面积小于几平方）等事说给我听，我尽自己所能，在网上找一些市里的政策、办理的手续等打印给她，她又是反复地谢我，嘴里不停地叨叨说我好，让我很不好意思。后来，有几次我看到她蹲在卫生间门背后，眯着眼看着一本巴掌大的书，问了才知道她在读圣经，我的心一下子受到强烈的震颤，怪不得她那么困难但不抱怨，怪不得她总是感谢别人，虔诚到有些卑微，原来她信教。她说过她只读过两年书，不知道能读懂上面的字吗？像蚂蚁一样大的字，我带了老花镜都看不清，她怎么看啊？随之我就觉得心很疼。

后来我不回聘了，一次在书店看到有卖《圣经的故事》，彩色的，有图片有文字，通俗易懂，就买下了。再到行里去的时候我带着这本书，想送给阿姨，可是她也不做了，没办法找到她。

她的脸，她勤快地做着，她总是微微地弓着身子，总是嘚嘚谢着别人，让我觉得她总是在感恩，真的在感恩，而一说到感恩，我很自然就会想起她。

二○○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