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问托养中心少年之死: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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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文锋生活照。图片由家属提供

2016年8月，患有自闭症的雷文锋从深圳的住所走失，两个月之后，雷文锋被相关部门辗转送到了广东韶关新丰县的练溪托养中心。此后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雷文锋死亡。雷文锋死亡事件引起社会的强烈关注，一系列问题还有待进一步澄清。>>最新回应|民政部急电全国：对救助站外托养进行检查整改……

一问：15岁的雷文锋为何被送往成年人机构？

雷文峰应不应该被送到托养中心，因为他是未成年人，而练溪托养中心是一个成年人的社会福利机构。

根据2015年民政部、公安部联合下发的《关于加强生活无着流浪乞讨人员身份查询和照料安置工作的意见》中的规定，未成年人救助保护应当有别于成年流浪人员，救助保护机构不得将未成年人托养至成年人社会福利机构。

那么15岁的雷文锋作为一名未成年人，在走失被发现后，为什么会被相关部门辗转送到练溪托养中心？而不是相对应的儿童福利机构呢？他在这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呢？这个疑问需要继续调查。

而据记者调查，练溪托养中心截止到今年，一直接受未成年人和成年人共同托养。

据一名去年在该中心工作的护理人员介绍，她当时所在的儿童区，有几十个孩子，但只有六七个护理人员。

这位护理人员说，儿童区的卫生条件并不理想，很多受托养的孩子有残疾，脑瘫等，大小便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要照顾，护理人员一天都在忙。有的孩子因为不听话，又没有时间顾及，甚至被用绳子绑起来。

二问：为何会出现两份不同的死亡记录？

2016年12月，练溪托养中心给了雷文锋父亲雷洪建一份新丰县人民医院开具的死亡记录，上面雷文锋的死亡原因是“消化道肿瘤？”。但他找到新丰县人民医院后，医院给他开了一份新的死亡记录，死因多了一项“伤寒沙门菌感染并休克”。

他说，李镇川医生当时明确告诉他雷文锋感染了伤寒。雷洪建怀疑练溪托养中心想隐瞒儿子得了传染病的事实。

事发两月后，今年2月17日，新丰县政府网站刊发《新丰县练溪托养中心一托养人员死亡》的消息。该消息提及雷文锋的死因，仍称雷文锋因疑似消化道肿瘤治疗无效在新丰县人民医院死亡。

新丰县委宣传部温姓工作人员表示，县里近期又组织了调查，确定雷文锋的死因是伤寒沙门菌感染并休克。

新丰县卫计局工委书记周辉解释，之所以会出现两份死亡记录，是因为去年12月3日参与抢救的医生并不是雷文锋的主管医生李镇川，不了解病人之前的情况。而主管医生李镇川没有及时上传雷文锋的伤寒检查结果，导致雷文锋死亡后，参与抢救的医生开具死亡记录时，没能把伤寒写进去。但是后来上传了全部检查结果，开具的第二份死亡记录就有伤寒了。

为何今年2月17日政府官网发布的消息仍然只提到“疑似消化道肿瘤”，周辉表示不知情。

三问：雷文锋为何会在托养中心感染伤寒？

自称新丰县练溪托养中心“工作顾问”的李伟理表示，雷文锋进入中心第三天，去新丰县人民医院做了例行体检，检查项目包括肺结核、肝炎、艾滋病、性病等传染病，检查结果无异常。

李伟理回忆，雷文锋来时，身体看起来有些虚弱，不过例行脱衣检查时未发现外伤。

然而，入住练溪托养中心一个多月后，2016年11月24日，雷文锋再次被送往新丰县人民医院。李伟理说，雷文锋吃得越来越少，到了11月二十多号就彻底不吃饭了。问他为什么不吃，他也没反应。

新丰县人民医院医生李镇川记得，雷文锋入院时腹泻得厉害，非常消瘦，瘦到护士输液要花十几分钟才能把针扎进血管里。

李是雷文锋的主治医师，他在病历中记载，患者入院时“胃纳差”，同时双下肢乏力、精神疲倦、站立不稳。

一份新丰县人民医院微生物检验报告单显示，雷文锋住院第二天，查血查出感染了伤寒。

国家卫计委医学科普平台的资料介绍，这是一种通常起源于食物或饮用水遭到污染的传染病，潜伏期约为10天。而此时雷文锋住进练溪托养中心已超过一个月。

李镇川说，这种病现在已不常见，患者应该是“之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但练溪托养中心拒绝向记者提供雷文锋此前的饮食记录。

在新丰县人民医院，雷文锋身体每况愈下，开始大便出血，用了止血药效果也不明显。住院第9天，2016年12月3日晚上8点25分，宣告死亡。

李镇川说，他确定的死因是伤寒导致的休克。

四问：托养中心为何接收梅毒艾滋等传染病人？

惠州市民政局一科长称，多名被救助人员在送往练溪托养中心之前已经身患传染病。

她说，惠州救助站没有其他的选择，找遍整个惠州市，没有任何一家养老院、福利院等托养机构愿意接收。而救助站只是一个临时接收机构，“不可能长期供养这些人”。

惠州救助站上述负责人也表示，正因这个困境，他们四处打听，最后了解到，广州、深圳等地救助站是将此类患病的流浪乞讨人士送往练溪托养中心。于是他们也开始将此类传染病患者送往该中心。

事实上，对于患有传染病的流浪乞讨人员，相关部门已出台政策法规。

2015年，民政部和公安部发布《关于加强生活无着流浪乞讨人员 身份查询和照料安置工作的意见》(下称《意见》)，其中对受助人员中的传染病人，救助管理机构应当按规定将其送当地定点医院救治、康复。

《意见》同时规定，救助管理机构在开展站外托养服务时，要明确包括医疗救治在内的多项基本托养服务要求。

3月20日，新丰县县长马志明说，据他们初步了解，练溪托养中心手续不完善，证照不齐全。很多条件都不具备，生活条件没有完全按照有关要求，最终导致人员死亡。

这名负责人强调，送传染病人到练溪托养中心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有能力接收的“市里没有，全省也就那么一两个”，医院不愿接收，就没有地方愿意接收。他们看到其他地市，还有省里也都认可练溪托养中心，就往那里送了。

五问：为何没有通过全国救助寻亲网发布寻亲公告？

救助站方透露，在雷文锋入站的当天，东莞市救助站将一则《寻亲启事》发给东莞电视台，内有雷文锋的名字、照片和被发现地点。这是2015年民政部、公安部下发的《关于加强生活无着流浪乞讨人员身份查询和照料安置工作的意见》（以下称《意见》）中的规定，“对经快速查询未能确认身份的受助人员，救助管理机构应当在其入站后24小时内通过广播、电视、报纸、全国救助管理信息系统、全国救助寻亲网站等适当形式发布寻亲公告，公布受助人员照片等基本信息”。

对于为何通过东莞电视台而不是全国救助寻亲网等更广传播范围的渠道发布，东莞市救助站卢健斌站长的解释是，“借助以往成功经验，电视台发布成功率比较高”。他认为，只要选择任意一种方式就算是符合《意见》的规定。

东莞电视台在8月28日至30日连续三天播放了这则寻亲启事，每次播放时间约为30秒。

与此同时，身在深圳的雷洪建和亲友们每天都刷新全国救助寻亲网，期待能有雷文锋的消息。

雷洪建说，他无心看电视，而且园区的电视也根本收不到东莞台。他对此耿耿于怀，认为如果东莞救助站能在全国寻亲救助网上发布信息，说不定他早就找到孩子了。

六问：托养中心为何会“6年死近百人”？

练溪托养中心安置人员死亡率，高得让人不寒而栗。根据当地殡仪馆的记录，今年前49天练溪托养中心送来了死者20人，记者已核查到其中15人的死亡证明或公开登报的“寻死者亲友启事”。

另据广东某地方救助站相关知情人提供的数据，该站从2011年起共向练溪托养中心送去200余人托养，截至此次接回，6年内死亡近百人。

“送去的时候人基本是健康的，但是新丰（过得）实在太差。” 新丰县殡仪馆工作人员表示。在他统计的死亡原因中，有数十人死于肺炎。“这和中心卫生条件不够好有很大关系。”

七问：托养中心的卫生条件到底有多差？

据悉，溪托托养中心设在原县看守所旧址内。托养中心的前员工陈冰（化名）表示，托养中心由看守所改建，内部多处保留着原来的摆设，比如许多宿舍为水泥通铺而非床铺。

据民政部2015年颁布的《流浪乞讨人员机构托养工作指南》（下称《指南》）要求的“托养机构要提供单人单床，床上用品根据季节配备”相比，这里的情况并不相符。

记者在第二道铁门内的一处隔离区看到，里面的单个房间约15平方米，有半米高的水泥通铺，十几个人睡在上面。厕所也在房间里面，因为没有冲水系统，臭气扑鼻。

而按照《指南》中规定：受托机构“托养对象人均建筑面积不小于25㎡，人均居住面积不小于4㎡。”

林齐说，他看到屋子内一些人瘦成了皮包骨头，形容枯槁。被他们接回的流浪人员中，有些人脚底浮肿。

八问：托养中心资质不全为何能一直运营？

根据官方通报，练溪托养中心并不具备相应的经营资质，而且此前还曾被当地民政部门多次通报整改，可就是在这样一个资质不全的托养中心里，居然有700多名托养人员。而据相关知情者称，该托养中心的年盈利可以达到百万以上。

既然不具备资质，为什么练溪托养中心能够一直运营？而且还有这么多的盈利？它的盈利究竟来自哪儿？这背后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违法违规？目前，经过专案组的初步调查，这里面有政府职能部门的人，参与其中。

九问：谁该为雷文锋的死负责？

韶关市政府20日作出回应称，已严厉查处新丰县练溪托养中心。

今年2月中旬，在发现新丰县练溪托养中心存在有托养人员死亡的情况之后，韶关市公安、民政、卫计和新丰县相关方面组成专门工作组迅速开展调查。

调查发现练溪托养中心不具备托养条件，民政部门已于3月2日正式取缔该托养中心，对现有733名托养对象进行了妥善安置。

市相关部门已对该托养中心负责经营管理的四名主要责任人采取强制措施，正在对托养对象的死亡人数和死亡原因组织深入调查。市纪委对涉嫌违纪违规的公职人员正在开展组织调查。

20日晚，新丰县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县长马志明承认，“人命关天，我们有责任”。

马志明表示，练溪托养中心存在：手续不够完全，证照不齐全，不具备托养条件，存在监管不到位，中心落实责任不到位等情况。对于有病和无病的受托人员是否分开安置，受托人员是否有补贴等问题，马志明表示尚不明确，会核查清楚。

十问：全国还有多少类似的“问题托养中心”？

据新京报3月22日报道，民政部已于近日针对广东练溪托养中心受助人员非正常死亡事件急电全国各地民政部门，要求立即开展检查整改并于4月10日前报民政部社会事务司。广东省接到民政部急电后，立即在全省范围内部署检查整改，并要求各地级以上市民政部门于4月5日前将整改情况上报广东省民政厅。

民政部在电文中表示，有关媒体报道了广东省韶关市新丰县练溪托养中心受助人员非正常死亡事件。各地民政部门要吸取教训，举一反三，引以为戒，切实履行民政部门工作职责，保障流浪乞讨人员合法权益。

民政部提出，各省(自治区、直辖市)民政厅(局)对全国救助管理信息系统和全国救助寻亲网使用情况进行督促检查，要求各地及时、准确录入每一位受助人员的救助信息和托养等服务情况，对所有滞留人员除在当地电视等媒体发布寻亲公告外，立即通过全国救助寻亲网发布寻亲公告。

（参考资料来源：中国新闻网、新京报、央视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