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瓜头一次听朋友说，现在搞新媒体的公司都不愿意招90后，因为90后太老了。

朋友是专门做HR的，经验丰富。

小瓜是1990年整出生的，他记得没久以前90后还是个新鲜的词，一提到90后，就能想到年轻，前卫，新潮。贴上这个标签，公司也能值钱，融资也会顺利，连找对象都透着香甜。

还没怎么眨眼，这个词就变老了。小瓜掰着指头算，自己已经快30岁了，楼下的小孩叫自己叔叔，他有点生气，但又说不出什么来。

原来自己已经到了那个本以为很遥远的年纪。那个抱着茶杯、泡着枸杞、掉头发、身心油腻的中年。

小瓜完全没有实感。

小瓜家里算不上特别富有，但也绝对跟穷没关系。他爸爸就在机关里草草当个小领导，妈妈也在同一个单位草草工作了二十多年。

小瓜认为自己也是被草草生下来的。

小瓜从小到大都按部就班，从学校到工作都妥当，和前女友第一次时候的避孕套都是爸爸塞给他的。然后小瓜又被安排了结婚年龄的区间，以及第一胎最好生女孩的期望。

小瓜和父母大吵了一架，然后搬出去住了。原因是妈妈收拾屋子时翻出了他的飞机杯，还给洗了一遍。

小瓜说我都快30了，还当我是孩子？下回我买个娃娃放屋里看你们还翻不翻。

小瓜他爸说你也知道自己30了？什么时候再带个对象来？你这玩意有啥意思？

气得小瓜跟朋友们诉苦。

朋友们哈哈哈哈后说看给你憋的，然后又说你那飞机杯长啥样啊，然后说那个和真XX有什么不一样啊回头给我们表演下，接着有个朋友说这算什么事他最近才烦呢，因为装修的事都快离婚了。

朋友是新婚，房子刚买。

小瓜说为什么打架啊装修不是好事么。

朋友说你不知道啊？装修是最容易离婚的诱因之一，为了墙面颜色都能动刀子。

接着他们就七嘴八舌聊起来，什么铝合金窗户，承重墙拆解，装修垃圾费，小瓜一个字也听不懂，一句话都插不上。

小瓜跟同事阿滑说了搬出来住的事，阿滑说太好了咱们周末去个轰趴馆庆祝一下吧，Sophia也刚跟她男友分手！

阿滑是个GAY，平时对小瓜非常照顾，每次和男友吵架都和小瓜哭诉。

阿滑又说既然你都搬出来了赶紧找对象吧，肯定能找个好的，你长那么帅。

阿滑脸红红的。

阿滑教小瓜装了游戏，给他拍了健身照，拉着他周末轰趴，还教他烘焙蛋糕和做陶泥。月末的时候，小瓜还和几个同事一起去了海岛，海水很蓝，世界望不到边。

这才是人生，小瓜想。

小瓜的朋友老婆生了，小瓜发了个红包，然后问什么时候吃饭，朋友说，有了孩子就没法出来了，麻烦死了，不能像以前那么幼稚了。

小瓜有一天忽然问阿滑，人生是不是必须结婚生子啊，不然是不是就是幼稚呢。

阿滑说怎么活着你是自己的事啊，如果你不想变成平庸的人，那就一直幼稚好了呗。

小瓜点点头。

阿滑说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什么刺激了？打起精神啊！人只活一次，没人能代替你！那些世俗的、封建的东西都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什么结婚生子！必须活得像别人才是对的？！谁说什么年纪就必须做什么事？！你不用做一个无聊的中年人！活自己的！哦对了这周末有个朋友新开了个酒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啊。

好啊。小瓜脸红红的。

朋友私敲了小瓜，说悄悄吃饭，可别声张。

小瓜如约来到火锅店，刚一到，几个朋友就开始一边灌酒一边骂媳妇，烦死了，不让出来喝酒，一出来就急，吧啦吧啦没完没了，妇人之见，什么也不懂。

小瓜说怎么都进入瞒着媳妇出来喝酒的阶段了？

朋友开始七嘴八舌讨论国内奶粉好不好，幼儿产品有什么千万别买，学前教育到底必不必要了。小瓜的调侃瞬间被淹没。

小瓜大声说有个好玩的游戏你们谁想一起玩。

安静了一瞬。

朋友说真羡慕你啊，还能一直玩；但是也不能老这样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对象结婚吧；不然生孩子就晚了；现在生你爸你妈还能帮你带；不然我们孩子上小学了你孩子才上幼儿园；你别老那么幼稚了。

然后又恢复了辩论交谈。

小瓜的脑子一直凉凉的。

嫌弃。

发麻。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

只是一眼，就能知道十年。

他也会像他们一样。

找个对象，恋爱，结婚，办酒席，寒暄，接吻，数钱。吵架，处理矛盾，装修，备孕，吃维生素，检查身体，背着媳妇偷偷出来喝酒，骂几句，闲聊，在手机软件上精打细算着买摇篮，找尿布，玩具，胎教，打听哪个幼儿园好，托人，找老师，给学校赞助费，关心孩子的分数。

不能，不可能。

小瓜厌恶这些，厌恶能看到的所有未来，厌恶别人对他说不都这么活吗就你特殊你是谁呀你瞎折腾什么啊。

小瓜看着父母这样过来，他们一生平庸无聊，没有任何惊喜，唯有恋爱结婚和生子才能给人生带来一点波澜，所以他们异常渴望这场变革。但是现在不同，恰恰相反，上一辈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人生，却是如今毫无波澜的现状。

小瓜想要改变，就要和这份平庸对决。

如何面对呢，周遭的压力，非议，紧迫感，还有面前完全插不进嘴的喋喋不休。世界哪里是安静的呢，哪里是懂自己的呢。

对了，还有阿滑。

小瓜恍然大悟。

他一个轱辘跳起来，比往常早了15分钟去公司。

还有阿滑，阿滑热情满满，活力四射，博学，自由，不羁，温柔，他懂自己。他不是对自己说了那番话吗？那番话鼓舞自己到了现在。

阿滑在收拾东西。

小瓜说你这是干什么？

阿滑说我把公司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我这就离职了啊。

小瓜说你离职？你去哪个公司？

阿滑说我回老家了，我妈说让我回去结婚，到岁数了，对象都给我找好了，让我明年生孩子，没辙。

小瓜脑袋嗡一下。

你不是说没人能替你活吗，你不是说让那些世俗封建的东西都滚蛋吗，你不是说那个步入中年的腿，就让那颗幼稚的心拦住吗，你怎么——

百善孝为先啊哥们，我妈说让我生孩子，我能不生么。阿滑摇头。

可是你不是G——

小瓜张嘴喊出来。

你也别老这么幼稚了。

阿滑拍拍小瓜。

这么大了，玩几年得了，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活得俗点怎么了，封建点怎么了，几千年的实践经验下来，证明这么活着是最优质最科学的活法，咱俩也算出差在一个床上睡过，哥们劝你啊，也赶紧结婚吧。

阿滑走过去了。

小瓜站着不动。

他满脑子都是保温的茶缸，鲜红的枸杞，朋友喝酒骂媳妇的嘴脸，压着沙滩的海面。

还有阿滑说的那些，如果让我做一个油腻的中年人，不如让我一直幼稚好了。

中年，幼稚。

声声环绕。

还有被翻出来的那个飞机杯。

不知怎么这声音和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久久不能挥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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