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钟人

王宏治

（发2023年第3期《河洛潮》）

我从小就佩服大哥的聪明和机智。那时候，大哥经常领着我们一群孩子玩耍，能跟我们玩出许多新花样，也能玩出许多快乐。大哥心野，上学时候沉不下心，老是学不进去，一到考试就蒙圈。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大哥上完初中就留在农村老家了。

我佩服大哥聪明，那可是真的，虽然他只比我大一岁，但他心灵手巧，让我自叹不如。他用架子车轮辐条做成shou枪，装上买来的小砸炮，一拉枪栓，啪啪作响，跟电影里一样威武，让一群小伙伴羡慕不已。他用刀旋出来的陀螺，光亮平滑、嘶嘶旋转，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农村人那时候吸烟都是用纸卷的，把自家种的烟叶，晒干，揉碎，撕一条报纸、书纸或小学生作业纸，捏一撮烟叶一卷，一头粗，一头细，卷好后在嘴唇上湿一下，把纸角粘牢，就成一根纸烟了。在我们村，爷爷就是这样卷烟吸的。大哥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铁片，还有装着齿轮的小铁轴，打眼，组装，竟然制造出了一台比烟盒大不了多少的简易手动卷烟机，他把学生作业纸裁成长方条状，安插在两根小铁轴中间，加入烟沫，卷瓷实后，用浆糊封口，就成了两头一样粗细的纸烟了，看上去比卖的香烟差不了多少，只是没有印上字。

长大以后，大哥当了生产队长，成了招呼社员上工的那个敲钟的人。那时候，生产队负责敲钟，不管开会，还是上工，队长一敲钟，社员们就都出来了，听队长传达上级精神，或是安排农活。大哥敲钟很有讲究，跟别的队长不一样，夏天早上敲得早、下午敲得晚，让大伙儿少受点儿热；冬天中午少歇会儿，下午早下工；村里有庙会了，中午就给大伙儿多留点儿时间，可以到庙会上逛一会儿。

大哥干农活儿也是一把好手，犁地，耙地，耩麦，赶车，开拖拉机，样样精通，他当着队长也照干不误，村里人都说大哥是个好队长。

有一次，大哥开着手扶拖拉机犁地，想尽量把地边和地头犁透，不留“隔子”，结果拖拉机太靠边，翻到了沟里，好在大哥身体灵活，掉下去的一瞬间，就势滚到一边，才没有被拖拉机砸伤。全队社员都为他担惊受怕，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第二天修好拖拉机，照样开着犁地，还自己掏钱付了修理费。

我上大学期间，大哥没少给我寄钱寄粮票。但我知道，大哥的日子也很困难，他有一男两女三个孩子，还要照顾父亲母亲，可大哥从来不提这些，稍有宽裕，就会给我寄些钱来。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机关工作，多年以后成为一个局委的副科级干部。大哥有时候就到村里显摆：“俺兄弟，在市里工作，当官呢！”

大哥的儿子大学毕业时，大哥给我打电话：“兄弟啊，孩子毕业了，恁哥没本事，你想法给他安置个工作吧。”

我有些为难，想了想，最后托同学给一家私营企业老板打了招呼，让侄子进厂当了工人。我知道，没能让孩子进行政事业单位，大哥肯定不满意。

又过了几年，我终于熬成了单位正职。我自然暗暗高兴，心想，要是大哥知道了，也一定会替我高兴。

突然有一天，老家捎信说，大哥检查出了胃癌，我听了，急忙回去看望他。

一到家，我就去了大哥家。

想起小时候大哥对我的好处，我握住大哥的手说：“大哥，我现在提拔了，找我办事的人也多了，你放心，以后家里有啥事你只管给兄弟说，我一定想法办好。”

大哥说：“家里，也没啥事儿。”

我说：“两个侄女的事儿，到时候我肯定会尽力。”

大哥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谢谢兄弟一片好意！你现在干大了，也得虑得远些。人哪，往往都是好图个名利，叫我说啊，名，不在大，名声好就中；利，说白了就是钱，钱也不在多，够花就中。”

我望着大哥，不住地点头。

大哥又说：“咱家，可就指望你呢！”

我连忙说：“大哥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干，不出差错。”

从大哥家出来，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震动，总觉得大哥是在提示我什么，好像考虑得很远很长久。

我忽然想起，大哥年轻时候当过生产队长，是个敲钟人，或许，大哥是在给我敲警钟呢！

两年后，大哥去世了。我的两个侄女都是自主择业，找到了合适的工作。我的工作顺风顺水，静下来的时候，我的耳边，总是回荡着大哥的话，还有，沉重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