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欣赏:茶道
(2023-08-02 15:44:19)| 分类: 小小说欣赏 |
茶道
侯发山
我到报社上班没几天,就接到一个任务,下乡采访茶农老贵。领导说,老贵种植茶叶的面积跟其他茶农差不多,多年来,生意一直占据当地首位,肯定有异于常人之处。领导之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我,除了给我锻炼的机会,还是因为我喜好喝茶,而且懂茶,对茶道略有研究。
我藏起记者的身份,扮作一个采购茶叶的游客进山了。一进入黄山北麓,我凭着喝茶人独特的嗅觉,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太平猴魁”原产地在三门村的猴坑、猴岗、颜家等三个地方,如今三门村周边也都开始种植“太平猴魁”,品质一样不差。不喜喝茶的读者或许对“太平猴魁”有点陌生,我在此普及一下,“太平猴魁”不仅是黄山当地的名茶,还是我国的传统名茶之一,色、香、味、形皆具特色,品其味则幽香扑鼻,醇厚爽口,回味无穷,大有“头泡香高,二泡味浓,三泡四泡幽香犹存”的意境。
老贵不是三门村人,紧挨三门村。一路走来,路两边皆是茶树。正值春天,时令已过清明,茶树郁郁葱葱的,很是喜人。我忍住上前掐了一片茶树枝头上的嫩尖,塞进口中,慢慢咀嚼着,有点苦味,也有一丝微甜。遇到有人家的地方,房子门口一溜摆着兜售茶叶的摊位。进山采购茶叶的茶商和游客不少。
好在村里人都认识老贵,没费多大周折,我就到了老贵家。老贵家的房子是新盖的两层小楼,有个独立的小院,院子里一角栽着一片竹子,还点缀着不少藤蔓植物,在春风的吹拂下,已经绿意盎然了。老贵五十岁左右,身体硬朗,一脸佛笑,给人亲切和蔼的感觉。他说老伴进城带孙子去了,家里显得清静一些。
我刚坐下,老贵就给我端来一杯“太平猴魁”,让我品尝一下——他真以为我是采购茶叶的。我看到玻璃茶杯中有四枚茶叶,只见芽叶徐徐展开,舒放成朵,两叶抱一芽,毫多不显,苍绿匀润,或悬或沉,汤色黄绿明亮,随着热水的滋润,香气也袅了出来。我端起杯,轻轻啜泣一口,清香中带有兰花的香味,滋味醇厚甘甜,我微微一笑,说:“大叔,恕我直言,您这是二级‘太平猴魁’。”
我知道,尽管“太平猴魁”没有明前茶和雨前茶之说,但分为极品、特级、一级、二级、三级等品级,品级不同,色香味均有差别。特别是极品太平猴魁,外形扁展挺直,魁伟壮实,香气馥郁且滋味醇厚,深受喝茶人的喜爱。
老贵瞪大眼睛,惊喜地说:“您真是行家!”说罢,他翘起自己的大拇指点赞。
“大叔,您的‘太平猴魁’极品呢?”说罢,我又品咂了一口,真爽啊。
老贵咧咧嘴,不好意思一笑,说:“我的‘太平猴魁’极品只有两三斤,数量不多。”
“已经出手了?”
“算是吧。”老贵又给我的茶杯续了水。
“您不会用其他等级的茶充当极品?几乎没人看出来。”我说。
老贵的脸一下子阴了,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这里能看出来。”
“大叔,对不起。”我意识到自己冒失,忙对老贵歉意一笑。我发现一个问题,其他茶农家都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老贵这里怎么如此寂寥呢?门前也没有兜售茶叶的广告和摊位。
老贵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解释道:“我的都是老客户,签订的都是长年合同,他们不用往黄山跑,我快递给他们……”
我恍然明白,问道:“您的极品给哪些客户了?卖了多少钱?”
“这个不好说。”老贵挠了挠自己有些花白的头发。
看老贵的表情,应该大有文章。常言说,“功夫在诗外”。他的生意好,是不是也有类似的因素?我试探着问道:“是送给当地领导了?”
老贵摇摇头。
“是卖给哪个大老板了?”
老贵又摇摇头。
“敬给茶神了?”我知道,村里人,一直有敬神的习俗。在这里,敬的应该都是茶神。
老贵说:“敬茶神我不用茶叶,水果、香箔就可以。”
我想了想,又说:“黄山六百里猴魁茶业公司?”黄山六百里猴魁茶业公司是个大公司,口碑、效益俱佳,产品一直供不应求,茶农如果跟他们合作,肯定不会吃亏。
老贵说:“我的技术就是这家公司指导的,但茶叶没给他们……我有我的茶道。”
“您懂茶道?”这下轮到我大眼瞪小眼了。内行人知道,茶道是构筑在特定的客观事物上的茶人的观念,它既是茶人的认识论,也是茶人的方法论与世界观。皇家有皇家的茶道,凡人有凡人的茶道;俗有俗的茶道,禅有禅的茶道,道家有道家的茶道,不一而足。
老贵咧嘴一笑,说:“我的茶道跟您说的茶道不一样。好多人都想要我的极品,有的还给出天价,我没答应。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我可以告诉你,自从种茶以来,我都把每年的‘太平猴魁’极品给了两个人——一个是让我住过最温暖房子的人,一个是让我坐过最好车子的人。”
我看了看眼前的两栋搂,难道不是老贵自己盖的?我瞅了瞅院子,也没见到什么豪车。
“给我最好房子的人是娘,给我最好车子的人是爹。”说罢,老贵指了指不远处的茶山,“二老都七十多了,歇不住,今天上茶园去了。”
我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
老贵说:“我在娘的肚子里住了十个月,那里是最温暖‘房子’。小时候,父亲的肩头就是我出行最好的‘车子’。”
我豁然明白,老贵的“茶道”成就了他的生意。一阵微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的茶香更加馥郁悠扬,使人差不多要醉了。
选自《华文月刊》202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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