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了一只獾

赵 新

王志善老汉把那几只神出鬼没、作恶多端的母獾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与它们不共戴天！

王老汉的家住在深山老峪的何家庄村。村子本来就小，又陆陆续续搬走了十几家，结果就剩下他一户！王老汉坚决不搬，一是住惯了的坡不嫌陡，故土难离;二是这地方的水土好，旱不怕旱，涝不怕涝，年年都能长出好庄稼。种一年吃五年，种两年吃十年，吃不了就卖，卖了粮食也是钱。有了钱你说咋咱就咋！

王老汉沐风淋雨，披星戴月，如鱼得水般地在地里耕作，眉开眼笑地从地里收获，光景过得红红火火，蓬蓬勃勃，虽然已经是年近花甲的年纪，却觉得和年轻人的劲头差不了多少！

可是他斗不过那几只母獾：那几只母獾和那群獾羔子简直就要把他祸害死了！

春天的时候，他把豆子、花生种在地里，他白天种，那獾晚上刨;他白天种一亩，那獾连吃带瞎，一晚上能给他糟蹋六分。立秋之后，棒子结穗了，灌浆了，嫩嫩的棒子粒又水灵又鲜活，那几只母獾就率领着它们的獾羔子出来了！那母獾真狠真赖也真有能耐，它只管一棵一棵地将那亭亭玉立的棒子搬倒，任由那些饥肠辘辘的獾羔子们一穗一穗地去吃，这穗不好吃就赶紧吃下一穗，哪个好吃啃哪个！这时候你站在地头上听吧，地里头嘁哩咔嚓、稀哩哗啦响成一片，如同秋风扫落叶那样，那獾一会儿工夫就把一大片棒子撩倒了，啃光了！王志善粗粗地算了一笔账，那獾每天晚上平均扒倒二百棵棒子，损失八十斤棒子粒，那么一个月该损失多少?两个月该损失多少?

看着那大片大片被蹂躏被糟蹋的庄稼，老汉的泪水哗啦啦地流出来，心都碎了！

老汉晚上再也不敢在家里睡觉：他领上一只狗，拿上一只手电筒，夜夜去地里巡逻。他在地头拢火、放鞭炮，他在小路上下夹子、下獾套，试图把那害人的东西赶尽杀绝，并且争取活捉几个。可是那獾很贼很狡猾，你在这里点火，它在那里偷吃，你点你的，它吃它的，井水不犯河水;你在小路上下套，它从大路上下山，不是怕你，而是讲究策略，并且大路更好走更宽绰。那大大小小的獾们就这样和老汉玩起了“捉迷藏”，半个月过去之后，老汉风吹雨打忍饥受饿，人已经疲累得不成样子，那群獾羔子反倒雨露滋润，饱吃饱喝，越发得活泼健壮，越发得朝气蓬勃！

脾性绵善的王老汉终于忍无可忍，终于对着那黑沉沉的夜空愤怒地骂道：獾们，我操你姥姥！因为骂得声嗓大，周围的大山也帮着他骂：獾们，我操你姥姥！

那天早晨，老汉逮住了一只母獾，是用套子套住的！那只獾的个头像只小猪，浑身雪白，又肥又胖，惊恐地又是奋勇地在套子里乱蹦乱跳！老汉也不说话，用一条口袋装了，往肩膀上一挎，匆匆走回家来。

女人问他：口袋里装的什么?

他说：獾！一只母獾，肚皮上还带着奶哩！女人又问：你怎么哭了?

他说：我哭什么?我很高兴！我好不容易！女人再问：这只獾……咋办?

他说：十恶不赦的东西，杀！杀了炖肉！

他把那只獾牢牢地拴在院子里，然后就去磨刀。映着初升的太阳，和着凉爽的秋风，他把那把菜刀磨得闪闪发亮，能照得见他的激愤的面影。他一边磨刀一边念念有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叫你吃我的花生！叫你吃我的棒子！叫你祸害我们！

可是真要杀那只獾时，女人下不了手，儿子下不了手，孙子下不了手，都说活蹦乱跳的东西，好歹也是一条性命，怎么能够一刀下去……血流得到处都是?老汉大怒，朝那三个人骂道：没用的东西，就你们心慈面软！你们心疼它，就不知道心疼我?就不知道心疼咱的粮食?

他把那只獾提了起来，正要用刀抹过去时，看见那畜生眼睛明亮，鼻头端正，嘴唇红润，耳朵小巧，精灵一样活泼伶俐！他用力把它摇了几摇，晃了几晃，那小东西发出哀哀怨怨的叫声，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他的手也软了，他又把它扔在了院里！女人说：不杀它了?

他说：不杀了，叫它自己饿死，气死！

那天晚上他破例没有出门巡逻。他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半夜时分他的院里突然乱作一团，嘈嘈杂杂，呜呜咽咽，像哭，像叫，像悲愤的呼喊，像求救似的无可奈何！他悄悄地爬在窗台上朝外一看，明亮的月光下，院子里跑进来四只小獾，那小獾正在拼命地啃咬那根拴了母獾的绳索！

咬不断就闹出这许多动静来。

他叫醒了女人。女人也爬在了窗台上。

女人说：它们肯定是一家子，那大的是娘，小的是儿！

女人说：你看那只小个的拱奶吃哩，那母獾饿了一天了，它还有奶么?女人说：你看它们搂搂抱抱，亲亲爱爱，和我当年奶孩子差不多！他说：你少说一句吧，就你话多！

这时候他拴在院里的狗“呼”地扑了上去，下嘴就咬;那几个小东西竟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副视死如归不屈不挠的样子，仍然拼命啃咬那根绳索。

女人感叹道：哎呀，这帮孩子真孝顺，为了娘就不要自己的性命了！这一夜老汉再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晨他看见那只母獾的眼睛里含了两包泪水，蔫呼呼的已经缩成一团了。他又用那条口袋装好它，往肩膀上一挎，匆匆就走。

女人喊道：哎，你这是去哪儿?他说：哪儿也不去，上山！女人说：是去放它吗?

他扭回头来看了女人一眼：你少说一句吧，就你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