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干杯

李宝田

星期六上午，大老杨像往常一样，踩着小三轮车带上老伴去菜场，为第二天雷打不动的大团聚采购回半车菜。

每个星期天，儿女们总是要回来的。

大老杨有五儿二女，人称五龙二凤。如今，这五龙二凤早已娶妻或嫁夫，而且均有了儿女，小日子过得蛮不错。每逢星期天一回来，院里的话声笑声就撞破了天，院外的人还以为院里有一个连的人哩。

大老杨贪热闹，每逢星期天，总会摆上三五桌。老俩口平时省吃俭用，只为了星期天让儿孙们来热闹一番。儿女们回来，是不交伙食费的。大老杨夫妇的退休工资，一分钱也攒不下，老俩口倒也乐意——自己的儿孙嘛！

买了菜，就等第二天了。

第二天，儿孙们都回来了。

大老杨的老伴气喘吁吁地下了厨房。她这几天身体不好，可还是硬撑着切鸡剁肉煎炒烹炸，把一道道美味佳肴端上了桌。

她汗流浃背地忙完，刚抓起筷子，桌面上却几乎要“清场”了。

大老杨便难过起来，为老伴。

下厨房的活儿，向来都是老伴干的。她抱病操劳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是儿女们只顾狼吞虎咽，谁也没去招呼她。大老杨突然觉得对不起老伴。她这几十年嫁到杨家，总是忙前跑后侍候老的照顾小的，没吃上几顿踏实饭，如今已熬成了婆婆仍然不得清闲，哪辈子才能忙到头？

大老杨心情不好，觉得“二锅头”没味道，像凉开水，所以一杯接一杯地喝。喝着喝着便觉着天地打转，突然猛地后仰，人事不知了。

全家人震惊，把大老杨抬到床上急救。良久，大老杨才醒过来。

“没事了，”当过大夫的二姑爷说，“往后可别让老爸喝白酒了，他血压高。”

“对，怎么把这事忘了呢？”大儿子道。

“爸，您听见没有？”大女儿问父亲。

大老杨眯着眼，不言语，听着。

“喝白酒伤肝。”二儿子劝。

“喝多了白酒能引发心脏病。”三儿子云。

“您最好改喝啤酒。”四儿子建议。

“就是。”五儿子附和。

大老杨睁开眼，将儿女们逐个扫视了一遍，然后问：“你们，都同意我戒了白酒？”

“都同意！”儿女们异口同声。

“好。”大老杨又问，“你们，都赞成我改喝啤酒？”

“赞成！”连孙子外孙们也举起了小手。

“得，就听你们的。”大老杨将儿女们逐个扫视了一遍，然后一字一字地问道，“说清楚了，今后，你们谁来长期供我喝啤酒？”

沉默。

倒是孙子外孙们乖巧：“爷爷，等我们长大了，挣钱给您买啤酒！”

“滚！”大老杨的脸红得怕人，“往后星期天，你们都别回来了！”

那天，儿孙们撤退得很早。

此后的星期天，大老杨家再也没有往日的热闹。起初大老杨夫妇还觉得挺别扭，后来就渐渐习惯了，只是摇头苦笑。

这个星期天，大老杨破天荒地下了厨房，认真地炒了几个菜。老伴见状，系上围裙去帮厨。

大老杨牛眼一瞪：“去去去，一边看着！”

老伴束手无策，觉得大老杨太反常。

大老杨便解释说：“这些年，我对不起你。你太辛苦了，我得让你吃上几顿我亲手做的饭菜。”

感动得老伴直搓手：“老东西，你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大老杨不答，只把菜端上桌。大老杨打开一瓶葡萄酒。那酒鲜红鲜红，像血。

大老杨双手端给老伴一杯：“来，老伴，干杯。”

老伴双手颤抖，接过酒杯，泪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