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 试

戴 涛

这是个听我朋友的朋友讲述的故事，那天我与朋友相聚，他也来了，当听说我喜欢写点小说，马上热情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事后想想这故事确实有点意思，于是决定将它写出来。

他说他是72届的，也就是1972年中学毕业，当年就和上海的一批知青去了江西插队。到了1977年10月，他收到了父亲从上海寄来的书和信，书是“文革”前出版的中学数、理、化课本，信是告诉他国家恢复高考了，大约是在12月开考，嘱咐他抓紧复习，争取考上上海第一医学院。看完信的他又激动又紧张，激动的是他有可能实现儿时的理想，紧张的是离考试的时间已不足两个月，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一颗沉重的脑袋下地干活，平时嬉笑打闹的他，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干活，其实干活是假，想心事是真。

到了傍晚收工时，他终于想好了，回家的路上他又如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快到村口了，他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我的脚！走在他边上的人赶紧把他的脚从石缝里拔了出来，有人问，怎么了，走得好好的，脚怎么伸到石头缝里去了？他一脸的痛苦，被人背到住处，脚背已经肿得像馒头。

队里的赤脚医生看了说，不行，得送县医院。在县医院拍了片，粉碎性骨折，打上石膏后，医生问，要不要开病假单？

他说，要。

想开多长时间？

两个月吧。

我记得当时在他讲到这儿时，我就问过他，脚是你故意弄伤的吧？他朝我笑笑。然后我又问，你在弄伤自己时，有没有考虑到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他的脸瞬间收起了笑容，我从小喜欢医学，所以我是了解一些人体的构造。同时我也喜欢物理，这样我也知道一些力学的原理。

正所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以高分考入了上海第一医学院。毕业后，他又如愿分到上海一家知名的三级甲等医院，做了一名骨科医生。骨科医生自然是以人的骨头为对象，开展各种医治与救护，他如鱼得水，事业开展得风生水起，从住院医生到主治医生，然后是副主任医生再到主任医生，一路就这么顺风顺水地走过来了，一眨眼时间，他也快60了。

这时院里接到一项任务，要与江西老区开展对口支援交流，他第一个报了名，理由是我上没有老，下没有小，我去最合适。

就这样他去了当年插队的那个地市新建的中心医院，帮助筹建骨科，骨科开出来了，他坚持只看病不当行政主任。上海专家看门诊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这下可好，他的诊室外总是排着长长的队，院长看不下去了，说你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一星期看个一两天门诊就得了。他说身体还行，就先这样吧。

一天门诊刚结束，他正要准备下班，医务科长跑来说，有个特殊的病人让他看一下，是附近的一所监狱送来的。一会儿，一位狱警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人进来了，他看了一眼，是个长得端端正正的年轻人，不过此刻似乎因为疼痛而脸有些变形。

狱警说，他叫陈雷鸣，今天干活时不知怎么把脚扭了，看来伤得不轻，可我们监狱医院看跌打损伤的医生恰好请假不在，所以只能向中心医院求救了。接着狱警又补上一句，他还有半年不到就要出狱了，可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他听完狱警的介绍，便蹲下身子脱下了陈雷鸣的袜子，当他看到陈雷鸣肿得发亮的脚背，他不禁一惊，这和他当年的伤情是何其相似。

不过他很快就镇静下来了，他让狱警在椅子上坐一下，然后推着陈雷鸣到里面的床上做检查。到了里间，他压低嗓音问，你为什么要故意弄伤自己？

没有啊，我是不小心扭的。

快告诉我实情，不然我出去说了。

我说了，您能不告诉外面吗？

你先说。

三年前，我在我们市的师范学院读书，一次跟人争吵时动了手，没想把人打伤了，结果被判了3年刑，女朋友也和我分了手。上个月，我突然又接到了她的来信和一包书，她在信里说，只要我出来重新考上了大学，她还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你说我有多高兴啊！我算了算，7月初出狱正好能赶上高考，可我现在监狱里天天劳动，哪有时间复习呢？

没等他把故事讲下去，我就问，你给他开了多长的病假？

还没等他回答，我又问，那年轻人考上了吗？

嗯，当然考上了，他还说毕业后要和女朋友一起去云南支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