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子

戴智生

浮梁出茶，唐朝已富盛名，白居易有诗为证，“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而浮梁产红茶，却是清朝同治光绪年间，“发轫于北乡磻溪”。

磻溪是个村名，原先叫潘村，一直是潘氏人家居住，后有汪姓人落户，“八山一水半分田，还有半分宅基地”是这里的概貌，许是环境使然，潘氏迁了出去，汪姓人把村名改为磻溪村。

漫山遍野的野茶树成就了汪姓人。

纯属偶然，留守的汪姓人采摘野茶树的“仙枝”，竟创制出一款新品种——磻溪茶。他们一代代传承，挑着磻溪茶走南闯北，在上海、九江、汉口等码头占得一席之地，缘此，狭窄的磻溪村街道，林立起二十四家茶号，诞生闻名的十大茶商。

汪宗义从小跟着父亲学制茶，成家之后也想立业做贸易。他闲时在茶号打杂，接触各地商人，手勤、脚勤、眼勤、嘴勤，茶号老板欢喜，汪宗义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之，老板也支持，并授他不少生意经。

一切准备停当，那年清明节后，汪宗义收集二十担茶叶，择吉日，拜路神，就近租多艘板船运至景德镇昌北码头，再改装大帆船，目的地是广州。广州是前人未至之地，他不想去有族人的市场讨扰。

从昌北码头启航时，忽然冒出一位老人央求搭船。老人五十岁光景，纤瘦羸弱，下巴一撮山羊胡子，肩挂简便褡裢，颇有点孤独疲惫的样子。汪宗义动了恻隐心，也想到“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同船家商议，同意了。

船先驶向鄱阳湖，恰逢平水顺风，一百八十里水路，朝发夕至。鄱阳湖至赣江，航程就远了，风高浪急，百舸争流，扬帆二十天。到达南岭山麓，转走陆上驿道，货物由挑夫肩扛担挑，汪宗义坐上两人抬的小轿。

且说搭乘的老人，进了船舱倒头便睡，开饭时喊他，他也不客气，吃了又睡。从老人三言两语中，听出他是浮梁高岭人，游方郎中，回家奔丧完事，重出江湖。

汪宗义坐轿，本是想学商人老板的做派，眼瞅着跟在后面的老人举步维艰，屁股还没坐热，轿子让给了老人。

翻过南岭，复走水路，沿珠江南下，广州不远了。老人这时活络了许多，脸上有了红润，话也多了起来。他主动找汪宗义结算一路的伙食钱，汪宗义没收，随菜便饭添双筷子而已，同舟是缘分，何况老人给了他此行更多的信心。

老人介绍广州码头的情况，也介绍广州的饮食习惯，这与他的行当有关。广州气候炎热潮湿，水质偏火，温热之邪易袭人ti，喉咙不适，所以广州人喜喝凉茶，症状严重者，喝“十八清上汤”，芳香化浊，降火润肺清燥。老人又说，广州人喜饮乌龙茶、红茶或普洱，很少喝绿茶。

汪宗义抓把茶叶让老人品尝，磻溪茶外形条索紧细，色泽乌润，冲泡后，茶汤红浓，香气醇厚。老人抿一口，眯上眼，顿感通体舒畅，芬芳馥郁持久，略有甜香。

老人捋了捋胡须问：“怎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儿？”

汪宗义说：“我们那里生长一种野兰花，叫九节兰，特别喜欢同茶树挨在一起，而且到了采茶季节，九节兰开放最盛，磻溪茶应是有九节兰的香味吧。”

老人说：“果真好茶！有清热祛湿之功效，如果有人识货，一定会有好的销路。”

船抵终点，老人先行告辞。他踏过翘板，又踅回身，嘱咐汪宗义：“你卖茶叶时，记得挂面旗幡，上书‘磻溪茶’三字，自有妙处。”

汪宗义没有太在意，他一直处在忙乱中，卸货、落客栈，心想着赶紧安顿下来。翌日，他在闹市寻好摊位，摆出样品，岂料整日过去，少有人问津。汪宗义好生郁闷，夜里辗转反侧，猛然想起老人的话，连忙找块白布，请客栈掌柜写了三个字。

又是一天，汪宗义把布条挂在摊位上，生意依然迟迟不得开张。晌午时分，蓦地有人在摊位前惊呼：“找到了、找到了！”说着就要买茶叶。奇怪，来人只称一两五钱茶叶；更怪的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原来，他们都手握一张处方，去药店抓药，所有药店独缺一味药引——磻溪茶五钱。一张处方配三帖，正好一两五钱。

始料不及，大小药店也派人来批发。可想而知，磻溪茶在广州码头迅速传出名头，汪宗义立住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