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纯
在故乡固镇,最常用的农具是锛,锛有短兵相接的快捷、麻利等特点,一锛在手,种地不愁。农人和锛的关系,就好比木匠和斧头,铁匠和锤子的关系。
曾经,乡亲们称锛为“粪抓子”,锛从农具“堕落”为拾粪的工具,“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没有肥料,能指望庄稼有好收成?天方夜谭吧。从这个意义上讲,锛是得到了重用。就好比:初中地理教师改教代数了,让人高看一眼。若干年前,天蒙蒙亮提着锛、挎着粪筐起早的农人,他们生活是殷实的,“无利不起早嘛”,他们将捡拾的动物粪便,交给公家换来工分和口粮。锛可谓功不可没,别的农具还真的是望尘莫及呢。马克思说:“生产工具是生产力的重要标志。”毫不夸张地说,锛是那个时代先进生产的代表。锛,作为一种不说话的工具,假如要对应哞哞叫的工具,窃以为比喻成毛驴比较恰当。锛,有耐力也有爆发力;毛驴,吃得苦忍得不抱怨。锛在农人中的口碑,不是网红,它是靠干出来的,而不是靠炒作得来的。
和锛近似的工具:头和锄头。锛对应的动词是刨;头和劈紧密相连;锄头对应的动作是刮。不同的农活选择不同的农具,亏待不了谁。劈柴是头的事儿。头锋利坚韧,又有些霸气,三下五除二就劈好一堆木柴。芟除杂草,就是锄头的分内事,顺着地面把草划拉掉,又不伤庄稼——用之所长,避之所短。这是人情也是智慧。近日偶读合肥作家程耀恺的散文《麻》,他在文中写了六安的苎麻、红麻、黄麻,读了心里麻酥酥的,好想跑回去拽点麻叶炒豆豉吃。遗憾的是,他文中没有讲如何收割麻,更没有提到收割工具——锛。或许程先生误以为是用镰刀割麻,抑或索性连根拔起。对于一些高杆植物,比如高粱、玉米、苘、麻们,最佳收割工具就是锛,无取代其者,因为锛短小,能爆发持久的“洪荒之力”。并且在刨的时候人倒着走,用锛沿着高杆植物的下力刨。这些农作物像醉酒后的美女,倒在农人怀里,农人顺势轻款放下,颇有抒情的意味。
锛是日常的,每家都有几把锛;锛又是低调的,忙时忙个不停歇,闲时被不经意放在门后或者麦囤上。在很大程度上,农人的状态就是锛的状态,人忙锛忙,人闲锛闲,当然农人就没有闲的磕牙时候,锛更不可能闲得上锈,比如:中秋节前后要拔花生了,锛又要奔赴花生第一现场,担负起责任;拔完花生,立马要收番薯,锛同样不能懈怠,没日没夜在田地里卖命——还真不知道哪样农活能少了锛?砸土坷垃、刨麦茬、点黄豆、种玉米……太多了,数不过来了。诗人心琴写《锛》:像一掌烟云/轻缓似旧时代的跋涉者/承担着苦力/有时匍匐前行/有时铿锵潜伏/完成任务的锛/被主人暗暗放在门后/这是锛的最日常状态。嘿。你可别小觑锛,寻常的背后都有不寻常的历史,换句话说,你能看到的背后都隐藏着你看不到的东西。书上说,锛是由旧石器时代的砍砸器发展而来的,它主要是制作工具的工具,开始尚无农具的属性,后来慢慢发展为独立于武器、工具的农具锛。这是一个较大的飞跃。
作家李锐有本短篇小说集《太平风物》,写中国农民与土地、农具之间的血肉关系,读来深彻而又悲哀。七百年前的王祯称农具为“太平之风物”。李锐写了袴镰、残摩、扁担、锄、连枷等15篇,字字有泪,篇篇见血、尽管李锐没有写到锛,但是锛却也是太平风物之一。它的作用与贡献是不言而喻的。
依稀记得有首老歌叫《小小的我》,歌名改为《小小的锛》,歌词套在锛上也是适宜的。“天地间走来了小小的我,噢,小小的我,不要问我姓什么,噢叫什么我……小小的我,小小的我,拥抱大地就是春之歌”。锛,淮北平原最常见的农具,而在农民的日常中,谱写的是厚重的生活之歌。(2016.09.23光明日报周末文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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