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女作家中，我最喜爱的是张欣。不久前，她的又一部长篇小说《千万与春住》（以下简称《千万》）刚刚问世，我便网购而来，并几乎一口气读完这部16万字的作品。

《千万》一如既往地取材于当代广州的都市生活，写了滕纳蜜和夏语冰这对少女时代的闺蜜的爱恨情仇。我觉得，这部小说没有达到张欣最好的作品，如《不在梅边在柳边》等的高度，但依然具有发人思索的积极意义。

先说说它的梗概：滕纳蜜的父亲曾经是正处级公务员，但因职务犯罪，死于狱中，而夏语冰的父亲则是军区司令员，因此她们虽是小学同桌，但滕“看上去也只是一个跟屁虫”。两人直到大学还是同学，因夏与一跳现代舞的青年私奔到了云南，在家庭的干涉下，被迫回到广州，但与母亲闹翻，被滕和其母收留。此后，滕与较为平凡的薛一峰结婚，但依靠自己的打拼，都有了各自的事业：滕将财贸大学的再教育培训基地经营得红红火火，薛在一家美国驻华全资公司上班。夏则与大学时高她两届的学霸，父母都是外交官的周经纬结婚。滕和夏几乎同时生子，两人的儿子分别叫狮狮和鸿儒。夏刚生下儿子，因赴美签证突然办下，她马上要走，便将儿子先放在滕家，半年后再接去。以后，夏派人来接儿子时，滕不愿让儿子再过自己这样的人生，便将两个孩子换包了。但四年半后，滕的儿子狮狮（其实是鸿儒）被人贩子拐走，滕与薛因此离婚，并与夏断绝联系。但不料十六年后，狮狮又找到了，在山东青州。滕只得让薛主动联系夏语冰夫妇。因为要做亲子鉴定，换包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千万》一如既往地有着张欣小说情节曲折多变，悬疑丛生的特色，但人物形象则异常鲜明，每每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夏语冰体现出了作为一个女性，一个母亲的美好和伟大，她从小抚养的儿子（滕的亲子）小时有轻度的自闭，不愿读书，在她的悉心培养下，成了一个日料师傅——心地善良、厨艺精湛的小桑君。她的母亲去世后，为了陪伴孤独的父亲，便带着儿子回到国内，在一家大公司负责总务。知道儿子被换包，对于夏无异是晴天霹雳。而且噩梦不止于此，留在美国的丈夫周经纬因为夏早年与人私奔，曾偷着与儿子作过亲子鉴定。周虽没与夏摊牌，但滋生了求偿心理，并在美国有了一个小十二岁的情人和一个快三岁的女儿。夏的婚姻也因此戛然而止。一个原本应该拥有最好的人生的女性，却迭遭生活如此沉重的打击，但仍然表现得刚强和坚毅。她的亲生儿子被拐走后，已改名为王大壮，因养父母对他不错而拒绝认亲。夏得知王大壮的养母邓小芬要更换心脏起搏器，就竭尽所能地为她在北京求医，终于使得邓对王说：“你不要再开大货了，你跟着你妈学本事。”夏对待昔日的闺蜜呢？一方面压下了周经纬足以让滕身败名裂的举报信，另一方面又对薛表示：自己永远不会原谅滕。还有你，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小说的情节如果发展到了这里，应该已经可以收尾了，但张欣却加上了滕纳蜜的忏悔。作者对人表示：“有时候你要更贴近生活，更贴近人心，可能就得找一棵有疤的树，或者找一个有内伤的人来写”，滕自然就是这样“一棵有疤的树”。《千万》最后写到了她这样的内心活动：“她承认她是一个邪恶的女人，遭遇现世报也无话可说”，并对上门来的亲生儿子小桑君表示：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亲手毁了自己的生活。而在我看来，滕是标准的人渣，她真正的内心世界是“你们谁能理解一个贪污犯的女儿，一个生而有罪，罪无可赦的人，她内心中的那种卑微、苦涩和无尽的忍耐”，将自己的邪恶的根源都统统归结于客观，她真的后悔了吗？或者说，这样的后悔有意义吗？

《千万与春住》的书名取之宋代并不算有名的词人王观的词句“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寓意是千万要留住心灵的春天。夏语冰已经让人见识了这样的春天，而滕这棵“有疤的树”，还有春天吗？

　　　　　　2019，7，9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