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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格瓦拉的资料是由马小琼为马如龙搜集的,马小琼是马如龙的首席助理——似乎也是唯一的助理,同时还兼任马如龙的侄女一职。马小琼坚定地告诉马如龙,格瓦拉此刻就在青岛。马如龙没有问她何以如此笃信,因为马小琼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时候给出的答案往往是“女性的第六感”——尽管她身上并没有多少女性特征。但是这一次马如龙误解马小琼了,因为她的确在青岛看到了切·格瓦拉——闽江路的Corner Jazz酒吧里就挂着一副巨大的格瓦拉画像,仿似一个图腾,图腾的旁边是一个个闷闷不乐无所适从的摩登男女,他们被这个巨大的图腾所笼罩,却又丝毫感受不到它所赋予的力量和指引的方向。
马如龙和于洋坐在Corner Jazz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背后就是那张由红黑两色构成的格瓦拉头像。于洋是这个城市里著名的知识分子和伪科学专家,另外需要补充的是,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哥,我的意思是说——在十五年前。被岁月强奸了一百遍啊一百遍之后,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拥有范德彪身材和忧国忧民思想的中年男子,并时刻准备着用伪科学拯救世界。确切地说,是拯救广大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妇女同胞。
根据米兰·昆德拉的观点,“知识分子”这个词在捷克的政治用语中是一种辱骂。它指的是不懂得生活又与人民脱离的人。与所有那些脚踏实地的人们相反,据说,知识分子们是飘荡在空中的什么地方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为了惩罚他们,大地从此彻底拒绝让他们落足,而他们就被吊在离地面稍高一点的地方了。但是在中国并非如此。在中国,“知识分子”就是指依靠较高文化水平养家糊口的人,同时也泛指那些每天梦想一夜暴富却永远也别想发财的人。
只看外形,很难相信于洋是一个知识分子,比较适合他的岗位,应当是端着一杯Dry Martini站在杀猪的案台旁,而且还有着忧郁的眼神,唏嘘的须根和神乎其技的刀法……但事实是,他的确是一个知识分子,经常与人争论形而上的哲学问题,经常在辩论进行到高潮时突然奔入最近的一个酒馆,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灌得烂醉,然后高唱BEYOND乐队的《无尽空虚》,像个发骚的小尼姑。
于洋靠他的知识吃饭,他长期在Corner Jazz蹲点,随时等待尘世中迷途的羔羊前来咨询,一个问题25元钱——或者直接给他端来一瓶百威啤酒。他的主要咨询方向是少女心理及生理问题,兼而也负责解答其他一切疑难问题。
马如龙的问题是——切·格瓦拉还活着吗?
“死了。”
马如龙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个白痴。他恨得牙根痒痒,两个字25元钱,这份工作还真是很有前途。如果于洋知道马如龙还准备了下一个问题——“到哪里能找到切·格瓦拉”,想必他就不会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了。
“你这么确定?”
“1965年3月15日之后,切·格瓦拉就从古巴消失了。就连4月12日全体内阁成员到卡马圭省砍甘蔗这么重要的政治集会他都没有参加。有人说格瓦拉与卡斯特罗发生严重分歧,躲到墨西哥使馆;有人说他哮喘病发住院,或者是发疯住进疯人院;还有人说他被撤职,因而自杀;甚至有人说他是中央情报局特务。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向工业部工作人员汇报自己国外之行的有关情况,汇报结束后,有人目睹他曾与院子里的一只狗热烈交谈并发生激烈争吵,那只狗因此被拘捕并遭到拷问,据那只可怜的小狗交代,它当时与格瓦拉讨论的是国际象棋问题。1965年4月,有人在刚果见过他。此后的消息就是1967年10月他被玻利维亚人枪决。”
马如龙愧疚地发现,那个国产凌凌漆的梦境又一次幽灵般地浮现出来。“但是你也不能确定他真的死了。”他质问道。
于洋不屑地笑了:“如果你是格瓦拉,难道你会苟活在现在这样一个世界吗?就算他没有死在玻利维亚,他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马如龙默然了。于洋趁机推销起了自己的伪科学理论——这也是他与米兰·昆德拉笔下的知识分子唯一的共通之处:捷克人认为知识分子们是飘荡在空中的什么地方的,于洋则坚信自己会飞。
“你知道吗?大约每300亿人中就会有一个人拥有飞行的能力,才300亿而已啊……”听他的语气,仿佛他所说的概率不是300亿分之一,而是三分之一。可是即便是在醉醺醺的状态之下,马如龙也很难想象,一个二百多斤的胖子飞翔起来是什么样子。
尼采说,要从遥远的地方俯视人类万象,并看透自己。马如龙不知道这是不是于洋想飞的关键所在,此刻,他站在青岛第一高楼——249米的国际金融中心顶楼俯视世界,路上的行人渺若蝼蚁,但是马如龙并没有一种把自己看透的感觉,既往的迷惘与困惑依是如影随形。
就在这个全青岛市最接近二百五——我是说,二百五十米的地方,马如龙接到了于洋的电话,根据声音判断,他似乎刚刚从青岛啤酒厂用来酿酒的大酒罐里爬出来。他说:“原来切·格瓦拉真的还活着!”
于是马如龙断定自己刚才的判断是错误的。于洋压根就没爬出来,估计这会儿还在酒罐里泡着呢。
于洋接着说:“我终于知道了,他就在我们身边……”
电话忽然嘈杂起来,隐约传来几声狗吠,然后是于洋豪迈的声音:“叫什么叫!是兄弟就干了……”
一阵忙音之后,电话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