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急此刻真的很着急。
眉头紧锁,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顺着脸颊往下掉,在卧房内飞快地来回踱步已有一炷香的工夫。
欧阳急,崆峒剑派掌门,身高八尺,虎目虬髯,本身就是一副莽汉模样,再加之名字叫“急”,许多人都误认他是简单暴躁的莽夫。其实就凭他隐忍数年终将江湖五大剑派之一的崆峒剑派收入囊中这份功夫,就绝非一个莽夫所能做到。
江湖有传言,崆峒山曾有虎患,饿虎伤人无数,欧阳急孤身上山,掌毙四虎,剑刺三虎,虎患从此绝。江湖另有传言,崆峒剑派之所以登临五大剑派盟主,皆欧阳急一人之力。
有勇。有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是欧阳急给人的印象。即便欧阳急的夫人柳翠,婚后十数年也从未见过欧阳急着急的样子。
可是欧阳急此刻真的很着急。
着急的事由源自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十个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柳翠整理床铺时在欧阳急的枕下发现了这张纸条。
欧阳急面若死灰,颓然坐倒。
柳翠小心翼翼地:“难道……当年那件事,还有人知情不成?”
欧阳急目光闪动:“能有机会将纸条放到枕头下的,只有崆峒剑派的人。只是如今剑派内除了你我二人,都是入山不久的年轻弟子,有谁会知道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
柳翠束手无策:“师哥,这可如何是好?”
欧阳急道:“我崆峒剑派自创建以来,久享清誉,百年来在江湖上从未有过非议,帮中弟子也俱是诚实守信之辈,自我接任以来,更成为五大剑派盟主,我欧阳急一人的声誉无足轻重,但崆峒派的百年清誉绝不能毁在我一人之手。那件事若传出门去……唉……”
柳翠忽然道:“十几年前,门房老林违反帮规,偷学武功被你逐出山门,你想会不会是……”
欧阳急一挥手:“老林自知无颜,已去江南隐居,我曾遣人暗中调查,他早已在江南结婚生子,务农为生,不可能是他。再说我崆峒山戒备森严,他绝无机会暗中潜入。”
柳翠惶然无措,欧阳急道:“师妹,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思量一下。”
欧阳急在房内踱了一会儿步,推门出去,来到弟子林人杰门外。林人杰平素负责打扫欧阳急的房间,按说应是第一个怀疑对象,只是他向来老实,行事四平八稳,练功也算勤奋,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欧阳急实在不能相信此事是他所为。
欧阳急敲门,不待里面回应,自顾推门而入。
里面的情景让欧阳急暗吃一惊,林人杰神色惶恐,正在收拾细软,竟有逃离之意!见欧阳急进来,结巴道:“师父……你,你怎么来了……”
欧阳急虎目生威:“人杰,难道真是你干的?”
林人杰额头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父……徒儿一时糊涂,你……你就饶过徒儿吧!”
欧阳急缓缓走到窗边,抚摩着窗棱,慢慢说道:“人杰,在弟子中,我向来喜爱你。可是此事关系到我崆峒剑派的声誉,你自己了断吧,别让为师动手了。”
欧阳急说得轻描淡写,可在林人杰听来,却如雷鸣一般。他呆了半晌,道:“好吧……”
话音刚落,便箭一般朝门外逃去。林人杰剑术庸常,可在崆峒派的弟子里,却是轻功最好之人。事关生死,更激发了他十二分潜能。
欧阳急一声叹息,先掠到墙边,抽出林人杰的佩剑,然后几乎在瞬间便追上先逃片刻的林人杰,剑花一闪,林人杰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抽搐了几下,死了。
当日午后,崆峒剑派的弟子们便得知,林人杰“因病暴毙”。几百弟子个个人心惶惶,因为就在前一日,林人杰还在较新入派的年轻弟子练剑,身轻体健,哪里有抱病的征兆?
卧房内,柳翠骇然道:“竟是人杰所为?”
欧阳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杰向来老实,却暗怀鬼胎,我看错他了。目下帮内人心惶惶,却也无法,只能慢慢安抚了。”
七日之后。
欧阳急面色铁青,因为他卧房门口的地上,第二张纸条又出现了,依然是十个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欧阳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难道不是人杰做的?那为什么我质问他的时候,他竟承认了?”
柳翠道:“你行事向来稳妥,可去找人杰的时候,为何不问清楚他是如何得知那件事的?”
欧阳急默然无语。
柳翠道:“昨夜我曾看到袁人英路过卧房门前……”
欧阳急霍然起身,推门出去。柳翠在身后道:“师哥,此次记得问清楚!”
袁人英三年前加入崆峒剑派,少言寡语,只一门心思打磨身体,剑术已可与入门十载的弟子相提并论,与林人杰一样,也属老实本分的弟子,从未有越轨之劣迹。
欧阳急推门进到袁人英房间。
袁人英似乎吃了一惊。
欧阳急道:“人英,你向来是老实本分的。”
袁人英道:“多谢师父夸奖。”
欧阳急忽然厉声道:“那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
欧阳急教徒向来严厉,门下弟子平素便对他敬畏有加,此刻忽然发怒,袁人英心惊胆寒:“师父,我……”恐惧之下,下面的话竟说不出来。
欧阳急道:“你告诉师父,你如何得知,此事还有谁知晓?”
袁人英畏缩道:“我……我都是听林人伟师兄的,我知道错了,师父饶了徒儿吧!”
欧阳急下巴抬了一抬:“喏,这却不是你林人伟师兄来了。”
袁人英回头一看,空空荡荡,哪有人来?便在此刻,心口一凉,一柄短剑刺入心脏。
袁人英“暴毙”的消息让林人伟肝胆俱裂,正收拾细软准备逃离,门一开,欧阳急魁伟的身躯走了进来。
林人伟抱着欧阳急的大腿跪倒:“师父……”
欧阳急森然道:“此事除了你二人,还有谁知晓?”
林人伟道:“此事是我二人所为,再无第三人知晓,师父,你便绕过弟子吧,我做牛做马,伺候师父……”
欧阳急用手拍了拍林人伟的肩膀,叹息道:“人伟啊人伟……”然后转身离去。
林人伟保持着跪姿,目光呆滞,嘴角慢慢有鲜血流淌出来,然后软软地歪倒在地。欧阳急那轻描淡写的两下拍打,却是用上了深厚内功,早已震断林人伟的经脉。
一天之内,两大弟子“暴毙”,向来稳定的崆峒剑派登时乱了起来。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三天之后,第三张纸条又出现了。同样又是十个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欧阳急与柳翠呆坐了半晌,无言。
欧阳急道:“师妹,你道此事最奇之处在哪里?”
不待柳翠回答,又接着说道:“此事最奇之处在于,明明不是他们所为,为何我每每前去质问,他们都往自己身上揽?”
言毕独自起身出去,竟不待柳翠搭话。
晚间,欧阳急归来。
柳翠道:“师兄,饭菜已做好了,快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