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蒙古语
鲍向荣
《红楼梦》中夹杂着繁多的蒙古语,有把蒙古语音用汉语音直接引用过来的,此类引用中,有时形成蒙、汉语夹杂的合成词,这一类合成词是科尔沁蒙古语独有的特色。如今,科尔沁地区蒙、汉语夹杂的情形越来越严重。也有把蒙古语意用汉语意翻译过来的,意同,与音无关。还有按蒙古语表述的语句顺序直接译成汉语的,意同,却容易形成倒装句。
阅读《红楼梦》时,很多人会产生疑问,文本中为什么有那么多倒装句?其实不然,这是蒙古语很正常的表述方式,满语应同。满蒙语言同属阿尔泰语系,满族文字又是借助蒙古文字所创,两者原本是相通的。
从蒙古语在《红楼梦》中的频繁应用,一方面可推断出作者精通满蒙语言,尤其是科尔沁蒙古语,语言特色使然,作者难免在无形中露出语言痕迹;另一方面,作者是用奇诡险怪之文字书成小说的,应是有意夹杂这些语言,对作者而言,是有深层用意的。
在我看来,作者此举有双重用意,一可透出作者创作内容的隐晦背景,二可使阅者窥探作者出身之痕迹。无论作者明面如何表白不涉朝务,且又隐姓埋名,语言特色既已为其自身真实身世定了初步框架,仅此一点,又看出作者狡猾之甚!所谓的“妙在‘无考’、游戏笔墨、背面敷粉、不欲着迹”等众批,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小说故事所影射的一些事件。批言强调“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是从作者身世而言,文本故事中,既有满蒙语言特色痕迹,又有游牧民族一些习俗参杂出现在贾府众人的生活当中。试想,作者若不熟识游牧民族生活习俗,不精通满蒙语言,如何创作这一部充斥了大幅量满蒙语言的小说?本文列出《红楼梦》中一小部分典型的蒙古语,意在赏析作者妙趣横生的新奇诡怪之文字。同时,也略窥作者真实出身痕迹。
一 蒙、汉语夹杂的合成词及把蒙古语音用汉语音直接引用过来的例子
(一) 小蹄子
“小蹄子”在《红楼梦》中可谓是遍嘴开话,众口即出。从贾府掌门人贾母到下面的媳妇、主子、丫鬟、老的、少的,无一不是随口就来。阅读《红楼梦》,大家想当然地推出
“小蹄子”是一句方言。这个方言出处在哪里?在哪些地区广泛使用?无一人能够给出精准答案。
其实,这是出自北方少数民族游牧地区的日常语言,游牧人的语言多半与自己所处的生活环境有关。把“蹄子、小蹄子、坏蹄子”作为日常性语言,典型的则是科尔沁蒙古语地区。至今,无论城市还是牧区、农区、半牧半农区,只要是蒙古人生活的地区,或是用蒙古语交流的人群中,仍然普遍通用。
“蹄子”的蒙古语汉语音是“土日曳”,“土”和“日”中间的音要拉长,本意是“蹄子”,指马蹄、牛蹄、羊蹄等众多动物的蹄子。在日常生活中,也代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嘴角凌厉的人。“小蹄子”是一种昵语,通常有责怪的意思,是关系亲近的人之间惯用的嗔怪语,对长辈和尊敬的人却不能用。比如,形容一个人好打探,喜插手与己无关的事,就会说:哪儿都有这个小蹄子!或:蹄子这个快!如今的普遍用法,已经是不汉不蒙的合成语:小土日曳!
也许有人会猜测,“小蹄子”是否指小脚女人?因之,小脚女人间用“小蹄子”来作日常性嗔怪语?这种猜测是站不住脚的。裹脚是封建社会中汉族妇女的一种习俗,因之才会有“三寸金莲”的说法,清朝对汉族妇女的服饰衣装习俗并没有强令改变,民间还保留着。莫说清朝,直到民国至解放以前,也有不少富家女子依然延续着这种习俗。《红楼梦》中的贾府是王府,牵扯到清朝皇室生活,首先,王府中上上下下不会有裹脚女人;其次,即便有汉族小脚女人,若互相以“小蹄子”作日常性嗔怪语,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少数民族妇女历来都是大脚,你自己大脚就算了,若周围有裹脚女人出入,你再时不时地溜达出一句“小蹄子”,那不是闲得无聊在磨牙吗?又何谈大家在一个屋檐下和谐相处?再退一射之地,假设整个《红楼梦》生活背景影射其他朝代,宫廷里面的众多小脚女人间互相用“小蹄子”作嗔怪语,也是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是互相打趣还是互相讥讽?哪里体现出欣赏小脚之美的言行了?也是断不能出现蹄子不蹄子的戏谑言论的。
作者之所以用此类语言,有双重目的:一是为明晰小说所折射的是清朝皇室生活画面,“小蹄子”类语言与他们日常生活紧密相连;一是作者动辄显示他自创新奇语言的“自创”特色,既显示人物对话场面很生活化,又从侧面扭扭捏捏地稍带出自己出身痕迹。“小蹄子”是哪里的方言,就不劳众位费神猜测了,若到科尔沁牧区跟牧民交流,不出十句就会出现“小蹄子”言,您不想听都不能。“小蹄子”类方言,实在是牧区生活中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语言。
(二) 促狭嘴
“促狭嘴”是小说中常见的一句方言,林黛玉、薛宝钗等人无一例外地说过。有读者读“促”为cu,根据“促”字的紧促、捉弄等多义,推测小说中的“
促狭嘴”应指快嘴、善于捉弄人的嘴。其实,“促狭”也是货真价实的蒙古语,不仅是日常用语,也是书面语言。作者借用的汉字“促”很有讲究,既让阅者单从“促”字面上推测“促狭”之意,又很生动、灵活地把蒙古语参杂到小说文字里面。
“促zhuo狭xia”,蒙古语中是“锋利”的意思,“狭”是从音;“嘴”,蒙古语音是“阿穆”;合成“
促zhuo什shen阿穆”,成为新的合成词,意为:刀子一样锋利的嘴。“促狭嘴”,泛指嘴角犀利,一语中的的人。偶尔,也指因快嘴快舌而不经意间搬弄是非的人,所谓的“乌鸦嘴”,就看在什么样的语言环境里使用。作者的文思译词,的确是诡怪。
(三) 这会子
“这会子”,是“这会儿、这时候”的意思,小说中是日常性语言,贯穿通部百二十回始终。“会儿、时候”的蒙古语音是“威思”,“威思”与“会子”相通。
“这会子”,蒙古文字为“额恩威思”,“那会子”,蒙古文字为“特日威思”,“这、那”与“威思”连起来读时,文字不变,音转化成“额恩会思、特日会思”。小说中,作者用汉蒙混杂的“这会子”文字书写,显然,作者很会见缝插针,资源共享,“会子”又是带有作者自创性质的语言。“会子”与“威思”两者音、义均相通,“会子”是从蒙古语音直接汉译过来的。
(四)姨娘、姨爹、嬷嬷
“姨娘、姨爹”在《红楼梦》中也经常出现,是科尔沁日常蒙古语,不用翻译,直接引用。“姨娘”本指母亲的姊妹,若封建大家族中的父亲有若干个夫人,子女们统称父亲的众夫人为“姨娘”。“姨爹”专指母亲姊妹的丈夫,科尔沁民间日常称呼为“姨爹阿爸”,有时也把“阿爸”省略掉。
“姨娘、姨爹”之称,科尔沁蒙古语地区至今通用。汉语中,通常把母亲的姊妹称为“姨”,多了就排序,大姨、二姨等等。“姨”的丈夫称为“姨夫”,多了也排序。小说中的“姨娘、姨爹”用法,与科尔沁蒙古语地区的用法完全相同,如贾政的妾有赵姨娘、周姨娘。薛姨妈、薛蟠母子聊天时,也用“姨娘、姨爹”称呼王夫人,贾政。当然,也参杂使“姨妈、姨夫”称,“薛姨妈”即是一例。“舅母”称呼,也是科尔沁蒙古语特色,不作分析了。
“嬷嬷”是典型的科尔沁蒙古语,“母亲、妈妈、额吉”意,至今,任何一个科尔沁蒙古族家庭中都用此称呼母亲,内蒙西部区蒙古语不用“嬷嬷”,他们用标准的书面语言“额吉”。科尔沁部分蒙古族家庭中,也有把“嬷嬷”称呼为“额嬷”的,这是受早期满蒙语言混杂的影响。就好比汉语中的“姐姐”在科尔沁蒙古语中的音为“哲哲”,而满蒙混杂区的称呼为“阿姐、阿哲、哲吉”。
《清太祖实录》中记载了努尔哈赤命额尔德尼巴克什、噶盖两个人创满文时对话的一段:“太祖曰:厄字下合一脉字,此非厄脉乎厄脉母也?”《清太祖实录》中的记载证实,满语中的“妈妈”早期的称呼为“额嬷、厄脉”,入关以后什么时候改称“额娘”就不得而知了,至今我没有查到确切的资料。如今看清朝宫廷大戏,那些格格们左一声“额娘”,右一声“皇阿玛”的,好鲜亮的嗓门儿。《红楼梦》中的男女主子各有若干个“嬷嬷”,有喂奶的、有负责教养的、有负责仪装的等等,各司其职,不一而足。
(五) 温都里纳
小说第六十三回原文有一段:宝玉又见人人取笑,恐作贱了他(芳官),忙又说:海西福朗思牙,闻有金星玻璃宝石,他本国番语以金星玻璃名为“温都里纳”。
“温都里纳”是实打实的蒙古语,“要熄灭”的意思,多用于火。小说中的引申意为“要衰败”,与通部小说大纲吻合。先不言金星玻璃于乾隆六年制作成功,作者安排此玻璃的用意,单说“海西福朗思牙”番语,字面上是指海西的法兰西语音,小说中的隐语却是指海西女真语。松花江大屈折处,在元代称海西,明朝时海西女真分为哈达、叶赫、乌拉、辉发四部,努尔哈赤大妃阿巴亥是海西女真兀喇(乌拉、兀拉)部人,皇太极生母孟古哲哲是海西女真叶赫部(原是蒙古部)人,而同为海西女真的哈达部中,原本也有蒙古人的一支,海西的语言不能缺了蒙古语,海西“温都里纳”,作者实已点出了蒙古语出处了。
(六) 罢,咧,喳
“罢”和
“咧”是科尔沁蒙古语中的尾音,日常蒙古语交流中,十句有九句后面带“罢、咧”音,非取意,只取音时,勿需任何改装。科尔沁蒙古语中的“罢、咧”是询问、肯定语气,书面语言中的“罢、咧”二字通常是结束语。“罢了、罢咧”,是原生态的蒙古语“行了、算了”的意思,若音译,则为“薄洛博、罢洛布、薄洛了”。通部百二十回中,“罢、咧”音很多,若从蒙古语原本语音角度看,在汉语字面上音同即可。
“喳”,是原生态的科尔沁蒙古语,“是”的意思,在表示接受、答应、惊讶时均使用。只要看过清朝大戏,大家对“喳”一词并不陌生,一声声的“喳”调门充斥了朝廷上下。若细究“罢,咧,喳”在汉语中的字义、用法及其在古代产生的根源,是个庞大的题目了,我仅从科尔沁蒙古语音角度分析一二。文本中的各类科尔沁蒙古语用法,比比皆是。
二 把蒙古语意用汉语意翻译过来的例子
(一) 可怜见的、天可怜见的
“可怜见的
”口头语出语率最高的是贾母,王夫人、尤氏等众多人也用过,贾宝玉则用“老天”作口头语。“可怜见的”、“天可怜见的”是一个语意,蒙古语中的“豁日嘿”的汉语译意,本意为“怜爱”。“豁日嘿”的译意来源,到内蒙古牧区下过乡的知青再清楚不过了。我在中央台一个节目里看到,一个北京知青讲述她领着孩子回草原的情景,当年她住过的那一家女主人如今已是个老奶奶,老奶奶摩挲着她和孩子的头一叠连声地叫了十几声“豁日嘿”,很是怜爱。《红楼梦》第二十九回中,贾母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那里见的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的慌?”第三十八回中,贾母笑道:“你们看他可怜见的,把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
最早的“可怜见的”语言,与蒙古族崇尚萨满教有关。当然,女真人也不例外。萨满教崇尚大自然,认为天地间万物都有灵魂,在日常生活中,信仰萨满教的人嘴上就时常挂着“可怜见的”。《元史》记载中,经常见皇帝说“可怜见的、天可怜见的”,元曲中也多有这个语句,这是再普通不过的蒙古语。后来,萨满教被藏传佛教所取代,但萨满教中遗留下来的“长生天”观念依旧影响着蒙古人的思想和行为,萨满教与藏传佛教在老百姓当中也就混淆在一处,没有明确的界限。“豁日嘿”(可怜见的)夹杂着“阿弥陀佛”、“宝日罕”、“腾格里”(神、天、长生天)在老百姓日常生活中变换性地使用,用意却相同。至今,科尔沁地区,仍然随时听到这些带有萨满特色的语言,“豁日嘿”在家常口语中也叫“伊路日”。汉化严重的科尔沁蒙古人,日常生活中随口就来一句汉语“天啊”、“我的天咧”、“天”、“老天”。第四十二回中的“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千声佛了”在蒙古人生活中一点都不新奇,不是念“阿弥陀佛”就是“宝日罕”或“腾格里”,或表示崇敬,或表示感谢,或表示惊讶,都可以念几千声佛,以示真诚。无论随口念什么,与是否信仰佛教或萨满教没有关系,这些语言已经演化成口头语。
(二) 破
小说中“破”字频繁出现。首先,东北方言包括科尔沁在内,用“稀破、破”很普遍,单独的“破”字在汉语中也普遍应用。其次,科尔沁蒙古语中的“破”字用意多重,不仅使用率高,也与汉语用法略有不同,后续四十回中“破”字频多。第一百零三回中,描写夏金桂的母亲“儿子头里就走,他跟了一个破老婆子出了门”,这一段中的“破老婆子”的用法即是科尔沁蒙古语特色。“婆子”是松花江大屈折处方言之一,用于称呼没有亲缘关系的左邻右舍的妇女,通常是冠以姓氏称张婆子、李婆子,而科尔沁蒙古语素喜在名词前面加一个“老”字。“破老婆子”,科尔沁蒙古语音为“毛额嬷”,指人品有问题的老妇女,或指不体面的老妇女。至今,这个“破”字的用法十分普遍,大人也用,小孩儿也用,什么事体什么物件若不合情理,均与“破”字沾边,汉化明显的科尔沁蒙古人干脆把
“破老婆子”叫做“破额嬷”,成了不汉不蒙的新词。此类不汉不蒙的合成语体现在文字上,即是前面的“促狭嘴”用法。
我从不认为后四十回是伪作,因所谓的声称“丢失”的原稿后几十回是多尔衮家族案未得昭雪之时所作,定是一片衰败凄惨景象,或原本就没有完稿。乾隆四十三年为多尔衮家族案平反之后,原稿后几十回只能“丢失”,后续四十回自然有沐天恩之辞。加之批语声称“一芹一脂是书、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再续出个与前八十回毫无一丝异样的文字来,不仅是作者在自玩聊斋,也是在提着心脏跳芭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搞不好把没了心脏的比干都吓得活过来,再让朝廷文字狱老爷们寻出蛛丝马迹来,那优雅是玩大了。
从后四十回语言特点和内容上分析,正是延续了前八十回的内容,作者从多尔衮案历百年起笔至百二十七年时翻案,从最初计划写作百回到后来计划百二十回时封笔,符合通部小说隐多尔衮家族案的历史。关于这一点,我有《<红楼梦>:从百回到百二十回》之文,还没发这里,这里不赘述。
(三) 头里、前儿
“头里”是科尔沁蒙古语中的日常性语言,与文本中的“前儿”是相同的用意。如今,“头里”在呼伦贝尔蒙古语地区广泛使用,“前儿”在科尔沁蒙古语地区广泛使用。“头里”,蒙古语音为“特润德”,后四十回中应用频繁,前八十回中是“前儿”,通部百二十回中,两者参杂出现,在蒙古语中是同一语意。
(四) 握着嘴、握起脸、拿起脚
“握着嘴、握起脸”的用法也很多,如,第三十六回中“宝玉听见这话,便忙握他(袭人)的嘴”,“林黛玉见了这个景儿,连忙把身子一藏,手握着嘴不敢笑出来,招手儿叫湘云。”第五十二回中,宝玉笑道:“何苦来!又奚落我作什么。我还不怕臊呢,你倒握起脸来了。”
文本中的“拿起脚”用法也很普遍,第三十二回中,袭人说:“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得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
“握”,指手指弯曲合拢,持住物体的动作。显然,“握嘴、握脸”中的“握”字是汉语“捂”字的用法。为什么有此类用法呢?显见得,这是作者又在玩新奇文字游戏,既新鲜生动,又不着迹地透了一透自己精通蒙古语言文字的出身。“握着嘴、握起脸”,在蒙古语中是再普遍不过的日常语法,蒙古文“捂着嘴、捂起脸”句式中的“捂”字用汉语直译过来,最精确的单字是“握”字,译成“捂、掩”都不够精准地表达那个意境。
文本中的“拿起脚”也是此类用法,“拿起脚”中“拿”,蒙古语音为“阿布纳”,形容气极而立刻就走,表达这种意思时,用的原始蒙古语即是“拿”字,汉译“抬、挪、移”字都没有“拿”来的准确和形象。
(五)
仔细
第二十三回中贾政说宝玉:“……你可好生用心习学,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
文本中的口头语“仔细”随处可见,“仔细”是蒙古语中的家常口语,音为“尼哈塔拉”,意为“不可大意”,既有嘱咐之意,又有警告之意。
科尔沁蒙古人的日常交流中,“仔细”的语气尤为普遍,大至重大场合,小至家常交流。直到现在,家常闲聊中,人们互相也仍然用“仔细”一说。
(六)
稿子
第二十九回中,贾母众人去清虚观打醮时,张道士道:“我看见哥儿(贾宝玉)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
从”稿子“字面上理解,读者也能够读出张道士所言,意为贾宝玉的外观形容、言谈举止与他爷爷极其相似。作者为什么一定要用“稿子”而不用“模子、样子”呢?其实,这里的“稿子”用法也出自蒙古语用法,是蒙古语“乌力格尔”的转化代指语。“乌力格尔”是蒙古地区的一种说唱艺术形式,即:说书。科尔沁是“乌力格尔”的发源地,说书人,胸有腹稿,边拉胡边说书,
“稿子”是从“乌力格尔”本意转译而来。至今,在科尔沁地区,形容很相象的两个人或相似的事件,均用“乌力格尔”一词,科尔沁蒙古语表述方式为:“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乌力格尔!”
本句中的“乌力格尔”,只能直接译成汉语“稿子”,若译成“模子、样子”,会失去原句最真实的用意。小说第二十一回中,王夫人从王熙凤那里寻“样子”,无论寻鞋“样子”还是什么“样子”,在蒙古语表述中也叫“乌力格尔”。但是,这里的“乌力格尔”万不能译成“稿子、模子”,最准确的用语是“样子”。作者善于灵活运用“乌力格尔”译意,一是说明作者精通蒙古语言和文字,二是小说中人物通常使用的语言,的确有蒙古语,继而推出“张道士”一定是个蒙古人。此类用法是为突出人物个性特征,否则,文中不会出现如此鲜活的满蒙生活化语言。
三 倒装句
蒙古语言翻译成汉语,原装的句式很容易成倒装句,这是阿尔泰语系语言特点。若是单纯的翻译,一般的译者,不会用倒装的形式翻译蒙古文字,不为其他,只因字面上的阅读,是有些别扭。若是直接创作,作者暴露语言出身痕迹也是自然的。《红楼梦》中没有这个忌讳,倒装句时常出现。我认为,如果作者刻意隐瞒语言特色,应该完全可以做得到,作者此等用法的写作,有深层用意。下面摘录几条例文,看一看蒙古语“倒装句”特色。
(一) 也未可知
充斥了小说通部百二十回的“也未可知”四个字,是从蒙古语表述“也说不准、也说不定”字面上直接译过来的,字译顺序一字不差。乍看这四个字,有些别扭,读着读着就顺过来了。
(二) 不想到
第十一回中,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
“不想到”,是从蒙古语“想不到”表述字面上直接译过来的,蒙古语中是正常表达的方式,汉语中却是倒装了一下。
(三)我把你烂了嘴的
第十九回中,黛、宝聊天时,黛玉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我呢。”
“我把你烂了嘴的”一句中,“我”要“把你”怎么样呢?没了下文,稍微改装,就不是这种表述方式了。后面的“
我就知道你是编我呢 ”,则完全是独立的另外一句了。
“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
第三十八回中,琥珀与平儿对话,平儿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如此奚落他(平儿),便拿着螃蟹照着琥珀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
“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一句,也是“倒装句”,“把”后面要怎么样?汉语句式中应该有动词收尾,才显得语句完整。其实,在蒙古语中,这是很平顺的句式。《红楼梦》中,除了诗词歌赋、谜语等复杂的文字,白话文部分直接可以用蒙古语言顺下来,勿需考虑句式和语言顺序。
(四)也睡未醒
第五十二回文中,宝玉去贾母处,见贾母还未起床,宝琴也未起床,原文为“宝玉见贾母身后宝琴面向里也睡未醒”。
“也睡未醒”是倒装句,跟“也未可知”同一逻辑,“也睡未醒”四个字是从蒙古语“也未睡醒”字面上直译过来的。
(五)因把说错了酒令起
第四十九回中,黛玉笑道:“谁知他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他藏奸。”因把说错了酒令起,连送燕窝病中所谈之事,细细告诉了宝玉。
“因把说错了酒令起”,逻辑与上同。汉语句式是有毛病,应为“因把从说错了酒令起……”,蒙古语中却是稀松平常的日常语言,一句顺下来的。
(六)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二姑娘搬出去的好快
第七十九回中,香菱拍手笑嘻嘻的说道(对宝玉):“……我且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到底是什么病?二姑娘搬出去的好快,你瞧瞧这地方好空落落的。”
“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一句,汉语句式不通,却是蒙古语逻辑特色,意为“晴雯姐姐怎么忽然也没了?”本句用蒙古语表述,不用改动任何字面顺序,本意即一气呵成。“二姑娘搬出去的好快”一句,汉语句式中,也是倒装句,意为“二姑娘好快就搬出去了”,蒙古语中也是一气呵成的句子。
书中此类语言文字频繁,不胜枚举,这里,我还是省却一点笔墨为佳。无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曹雪芹”为何人,或何几位,《红楼梦》作者精通满蒙语言文字这一事实不可否认。我的立意前文已提到,本文略举文本中的蒙古语,是为我后文服务的。
2010.2.19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