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润故乡

伍弱文

   故乡的春天在一束青毛豆的疯长里变得越发丰腴，又到吃毛豆的季节。早市上那一堆堆青茸茸的毛豆，很便宜的，我照例会买一些，拿回家洗净一下，一锅煮了。煮几十分钟后，捞出来往凉水中一冲，就可吃了。捏住豆壳，手指一挤，青豆就蹦进了口中，细细的咀嚼中，青豆又滑又香。我小时候几乎是盼着毛豆长大的，开春时，父母就把黄豆种在田边土畦上，一种下去，就会有收获。青蛙叫几个晚上后，黄豆苗就长出来了，黄豆苗淋几场江南雨，就长得豆叶青葱青葱的，心形的豆叶已在夏风中微颤，很快开出米粒大的串串小白花。不几天，豆苗结出扁扁的豆荚，豆荚在我的期盼中慢慢鼓起肚子来。我摸摸豆荚，凸了出来，毛豆长成了。吃毛豆一般只去掉叶子，连豆杆一起煮的。说到毛豆，我想起四岁多时患疟疾死的小弟弟四毛，那天早上，父亲下地干活去了，妈妈要去赶集市。妈妈嘱咐我在家带四毛，妈妈临走时问我俩想吃点什么，我当时有六岁多了，懂事，就说四毛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四毛说要吃豆子和杨梅罐头。妈妈说那就买一点毛豆回来。没想到妈妈去不久，四毛因为坐在石阶上坐久了，着了凉，开始发烧，很快就呼吸急促，身体软软的，无力睁开眼晴。我急得大哭，坐在地上抱着四毛，不知所措。邻居听到哭声，忙喊回来了我父亲。父亲回来时，四毛已经不行了。四毛患疟疾，一直没进过医院，由父亲用草药治疗。那时农村的小孩，生得多，生了病很少能上医院，像毛豆一样，命很贱的。后来，妈妈回来时，听说四毛没气了，当场晕到在屋前的坪里，那一束青毛豆，丢在地上。每每吃毛豆的季节，我会想起那一束散落在地的青毛豆。远在天国的四毛，肯定会徜徉在一片片青青的毛豆中。

五月麦子黄，豌豆打荚成熟了，我们也称豌豆为麦黄豆。这时故乡的山野已经微微泛黄。麦黄豆的花瓣淡紫红色，活像一只只小蝴蝶，很漂亮。“麦黄豆，开红花，养满女，嫁人家”，故乡的童谣话出了麦黄豆花的美。乡亲们都希望自家的闺女长得像麦黄豆花一样朴素。麦黄豆的软荚可以生吃，在野外时顺便摘几个软荚吃，还可止渴。一到麦子黄时，乡道上总会有人掖着一大捆麦黄豆苗匆忙回家。家家户户会煮食麦黄豆。一家老小在屋檐下围着一大捆豆苗剥豆子的那种景象，随处可见的。半熟或即将成熟的豆子，圆圆的，泛着青鲜的光，适宜煮着吃，那种鲜嫩清香，增人食欲，但麦黄豆一餐不宜吃太多，麦黄豆吃得太饱太多的话，肚子里会生出一种气体，会发生腹胀。我们小时候在教室里上课时，若是谁冷不丁打了一个响屁，就知道是谁吃多了麦黄豆，下课后就会围着谁耻笑。我小时候吃得最多的是麦黄豆羹，把麦黄豆煮熟透，再把麦黄豆擂成糊状，加入盐、辣椒粉、葱花等调料，条件好时可加入少许肉丝。麦黄豆羹简单易做，吃起来香酥滑口。麦黄豆的豆荚干枯时透光性好。我小时候喜欢剥开干豆荚去掉豆子，捕捉一两只荧火虫关在里面，豆荚两头用线头拴紧，做成一盏盏小荧光灯。麦黄豆苗时不时地在我的乡梦里悄然拔节。

  流云掠过又是一年秋，我打开小院的门，望望天空，我常对自己说：我要回江南一趟。江南长满思念，梦中几度，江南的稻田鱼肥了，辣椒红了，米酒香了，烟树开花了。我小时候时，极少数人买一毛钱一包的纸包烟抽，自种烟树卷喇叭筒旱烟抽的人的居多。我父亲也极喜欢抽喇叭筒老旱烟，说纸包烟的烟味不浓。父亲每年要种上几十株烟树的。夏秋季节把成熟的阔大的烟叶子摘下来，晒干，变成微黑中带黄的干叶，这就是老旱烟。我老家的木楼前的干栏上，总是有父亲晒有一串串的烟叶，似乎一年到头没空过几天的。每到有空闲时，父亲就会摊开小木板，细心地用菜刀把干叶切成丝，再把烟丝放入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烟荷包里。这个烟荷包是用细麻线织成再染上家漆的，父亲去世后，这个烟荷包赠送给了我姨父。年少时的我也常到父亲的烟地里去玩，帮着摘烟叶、捉虫子、扯杂草什么的，那青青的烟叶触摸起来就点油腻粘手，闻起来有一股馥郁的清香。在乡间微风吹拂的野地里，在青葱的烟树中钻来钻去，我们很惬意的。在乡村，一般都要及时把烟树的顶打掉的，为的是让烟树的上半部的烟叶更好地成熟。谁家的烟树如果开花，说明烟树的主人不是懒惰就是太忙。为此，很少能看到成片的烟树开花。秋天的烟树开出的烟花，它们淡红透紫，极像牵牛花，这些花为秋天的旷野增添很多生气。父亲早已归尘土多年，父亲的旱烟味却一直挥之不去,萦绕于家乡的山山水水间。

  年年轮回，毛豆、麦黄豆、烟花，这些普通的东西滋润着故乡的四季，我的故乡才年年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