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汪炎还在严芒的臂弯里，他的另一只手握着她，看看时间不早了，汪炎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悄悄下床去洗漱了，收拾了昨天晚上的碗筷，就去厨房煎了鸡蛋。

再回到卧室，严芒还在睡着，怕上班来不及，汪炎斜卧到床上，推醒了丈夫。

“什么时间了？”         

“不早了，快起来洗漱，吃饭吧……”

刷牙、洗脸后，严芒来到餐桌旁，汪炎把抹好了果酱的面包片递给他。

“也没听你说五院这边的情况，进行得还顺利吗？”

“改制还行，就是万事开头难，外边的项目接不到……”

“都一样，当初我们接第一个项目不也是求爷爷告奶奶吗？”

“是啊，一个小学体育馆，你把自己喝成什么样子才拿到，完了还被人暗地里使绊子……”

“现在好了，局面已经打开……炎炎，正好我手里还有两个小项目，你让五院去做吧……现在公司各项目组手里都有活儿，也腾不出手来做……”

“那……谢谢啦……”汪炎把一杯热牛奶从微波炉里取出来递给严芒。

“不用，你能少一点为难、少一点委屈比什么都强……”

严芒手搭在妻子肩上说，“快去换衣服吧，这儿我来弄……”

汪炎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丈夫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看妻子走过来，严芒张开了双臂，汪炎径直走进他的怀里，严芒紧紧揽住妻子，抬手抚惜着她的秀发，“这个周末怕是又要加班，分身乏术了……”

汪炎闭上眼睛，一手抱住丈夫的后背，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特别心疼地说：“没事，你忙你的，只是要注意身体……”

严芒把妻子从怀里让出来，在她脸颊上亲吻了，“放心吧……”

两个人都微微笑了，汪炎提着包先出门，严芒后边跟着锁了门。

楼下两辆车停着分别接他们俩去局里和公司。不过，即使在车上，两人的心里仍是暖流奔涌，欣慰不已。他们曾经都是彷惶在孤苦路上的两个人，如今互相倚傍，彼此支持，苦日子才会熬得苦尽甘来。严芒亲眼目睹了妻子坚强的意志与惊人的魄力，他没有办法不敬重这么一个女人，所以当感受到他能在她的身边发挥保护、支持、更是安慰她的作用时，更让他有着无与伦比的英雄感。人之相知，贵在相互知心。严芒的心，汪炎那样知之甚深，那也才是她对他至大的尊重与安慰。结伴是心灵相通的两个人，根本不必理会黑暗、劳苦，相知的两颗心深爱，足以抵御人世间的任何辛劳。

星期天的下午，汪炎开车去火车站接严芒老家山西大同来的亲妹妹严梅和外甥女王娴雅。汪炎只在女儿的婚礼上见过这位小姑子一面，听丈夫说，严梅这次来京是因为外甥女考上了北京大学，她是来送女儿的。

在火车站，汪炎没找到严梅，倒是她先看到了汪炎，大老远就喊着“二嫂、二嫂……”她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到是在叫自己，严梅身边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这大概就是严芒唯一的外甥女王娴雅吧。

“娴雅，来，快叫人，这就是你新二舅妈……”

“二舅妈……”

“唉，这就是娴雅吧，都听你舅舅跨国很多遍了，真不错，能在京外考来北大……”汪炎帮母女俩拿着东西，“我们快走吧……”

一上了汪炎那辆白色捷豹XF，严梅就东瞧瞧西看看，“二嫂，这车是自己的？”

“是啊……”

“这得花不少钱吧？”

“哦，还行……”

“二哥是真有钱啊……”严梅自言自语道。

王雅娴轻轻碰了母亲一下，严梅就没有再说下去。

汪炎只微微笑了一下，她从来都是个对人际是非一笑置之，也习惯置身事外的人，不过今天心里已经犯了嘀咕。毕竟这个人是严芒的亲妹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对于严芒老家的亲人，他只跟她提过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都只在女儿的婚礼上见过一次，他们都不在京，也就没什么接触。现在看这位小姑子不太好惹。有一些人，他们不是做着大奸大恶的事情，他们甚至不是奸滑欺诈，然而，就因为他们说的话不得体，态度不大方，因而令人望上去觉得不干不净，猥琐小家，完完全全的不舒服。

一进家门，严梅的嘴都撇到天上去了，“哎呦，都装修成这样了，我记得小磊结婚还没呢吧？”

汪炎陪着笑说：“哦，当时还没呢……也是老太太主张让换一下环境……”

严梅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手里两个包搁在茶几上了，王雅娴站在门口着急地叫了母亲一声，“妈，换鞋……”

严梅回头说：“你以为到哪儿了？这是你二舅家，不用那么见外，是吧？二嫂……”

汪炎换了鞋笑着说，“对，娴雅，你也别换了……”

“哦，二舅妈，我换了吧，弄脏了地……”

汪炎进门给母女俩倒了水，也坐了下来，“你二哥今天在公司加班，晚上可能回来晚点，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

“我哥都不在，还出去吃什么呀，就在家吃吧……”

“哦，也行，那你们休息会儿，我去趟超市……”

看汪炎走了，严梅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看，从书房到客房最后是卧室，从头至尾都是一番贬责，尤其是看到卧室那张加勒比邮轮上拍的照片，更是贬损，“你看看，你这个新二舅妈太虚荣了，都什么岁数了，挂这种照片给谁看呢，炫耀一下……”

“挺好的，妈，您真是，从前二舅为二舅妈再不结婚的时候，您心疼他一个人没人管，还对人家养着丈母娘唏嘘不已，非得赶走不成，现在二舅终于肯放下二舅妈再娶了，您又这样……”

“这孩子，胳膊肘向外拐，你懂什么，那也得看你二舅取了个什么女人，这个汪炎可是个厉害角色，你二舅有的气要受……”

“那不见得，要是她不好，二舅能娶进门吗？别忘了他是决定不再组建家庭的……”

“我看是昏头了……”

晚饭是在一阵不冷不热的客套中度过的。

八点多，严芒回家了，先是对老家亲人的一一问候，汪炎就去为母女俩收拾房间，王娴雅要帮忙，两人离开了客厅。

看汪炎走了，严梅压低声音说，“二哥，你这娶回来的真是个领导吧？”

“说什么呢，我当然娶的是媳妇儿……”

“媳妇儿？在单位，她是你的领导吧？这在家我还听说是你做饭？估计家里的钱也是她掌管吧？”

“你知道的倒不少……”

“二哥，这汪炎可是比瑞芳嫂子厉害多了，你就擎等着挨欺负吧……”

“你是不了解她，汪炎心好也心软，看着厉害，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个……二哥，这次来，我不准备走了，想在这儿找工作，陪着娴雅……”

“不走了？那家里怎么办？妹夫一个人怎么操持那个小超市？”严芒说着说着有点急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汪炎从客房出来，听到严芒叫嚷，忙劝慰，“有话好好说……”

“没事，你先去睡吧……”

汪炎知道自己在，他们兄妹不方便说话，就识趣地回自己卧室了。

“严梅，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打算的？是不是娴雅读书缺钱？”

严梅看了看哥哥，没说话。

“你呀……需要多少……”

“家里钱你也不掌管，怎么……”

“这个你放心，你二嫂不会反对……”

回到卧室，汪炎正靠在床头看书，“都去睡了吧？”

“嗯……”

“刚才什么事？那么大声……”

“这个严梅，说什么要在北京找工作，这不是胡闹嘛……”

“她丈夫呢？”

“就是说呀，他们两口子早就下岗了，去年好不容易才开了个小超市，这就又胡闹……”

“是为了孩子吧……”

“什么呀，她是拐弯抹角要钱……”

“老严，你怎么这么说自己的妹妹……”

“正因为她是我妹妹，我才太了解她了……今天她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没有，才第二次见面……”

“她可不管这个……不过，炎炎，她一直也过得不好，娴雅考上大学，我估摸着她的钱也不够供孩子的，她那个超市才刚刚起步……”

“咱家存折放在哪儿你也知道，明天取一些出来……”

“不用，我工资卡里还有，我是跟你说一声……还有，她要是有什么话什么事做得过分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不会的，怎么说这种话……”

严芒坐到床头，拖起妻子的手攥在自己手里，“说起来，严梅也挺苦的……”严芒顿了顿，继续说，“我上大学那年，父亲因为矿难意外去世，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伤心过度也去世了，我本来不想上大学了，我哥哥刚好接替父亲成了同煤集团的一名工人，我才来北京上学，那个时候，严梅只有十岁。就因为她从小失去双亲的爱，大哥和我对她不免就宠一些，这才宠坏了……她读完高中就非要工作，结果到了大同中药厂，当时还要和同单位妹夫结婚，大哥没有阻拦，我离得远没有办法阻拦。结果90年代国企改革，两人双双下岗，那时候娴雅才八九岁。这些年两口子什么都干过，可吃惯了大锅饭，哪那么容易就能成功，这些年只靠打点零工勉强度日……”

“那你没有帮过他们吗？”

“怎么没帮啊？这些年，我和大哥没少接济他们，可是有句话说，救急不救穷，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眼看娴雅长大了，要读大学，光靠他们三天打鱼那点钱怎么供得起孩子读书？去年，我回大同和大哥商量了，才帮他们开了一个小超市……我离他们远，也只能尽这一点点微薄之力了……”

静静地听着丈夫的叙述，汪炎心里不是滋味，她挽住严芒的胳膊，头一歪倚在他肩上，像是责怪却是心疼的语气说，“你也不是超人，什么都要操心……娴雅不是在北京了吗？我们好好照顾她就是了……”

严芒轻拍了汪炎挽着他胳膊的手，回应着妻子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