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康的故事

这是我1972年记载下的笔记。

那年我隐居到了重庆的深山里。没有想到山顶上驻着一个班的战士，我很快与他们成了朋友。他们当中有一位叫邓小康的四川藉小战士，当年18岁，现在也该55岁了。日子过得真快，小沈阳讲话了：眼睛一睁一闭一天没了，一闭不睁，一辈子没了。真是如此，真理。我有记手记的习惯。近日整理旧物，翻出了我的“部队人物随笔”，又看到了邓小康那熟悉的面影。有爱好文学和剧本创作的朋友问我，怎么写东西。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想便对他说：什么时候你成了“泔水缸”，肚子里装了许多人的故事，甚至包括他们的隐私，那么你就有写东西的基础了。我建议他看俄国的小说家契珂夫的那本《契珂夫手记》，看了就知道该如何积累素材了。这些素材可能永远用不上，可是却可能在你不经意儿间抻出许多线头来，使你文思如江河奔腾。

下面是他口述的故事，现在读来依然十分的生动。照录下来的。

一

69年冬天我去验兵，人好多哟。

参军一般体重最低得达到85斤，我一约才82斤半，不合格。我不干啊，我就说：我早上没吃饭。大夫说：你吃饭也吃不了二斤半。我乍个说来？我说：我好能吃的哟。出来我就喝水，把肚子撑惨了。一约，正好85斤！护士也不晓得我是乍个整的。到了眼科，我的左眼不好，右眼能看到2。0，左眼连零点几也看不到，打枪我都用左眼瞄准，看不到就不及格。小护士不晓得，就安慰我：小同志，你不要激动。我说：我就是激动。她让我休息一下再看，还是看不到。我就让别人先看，我在旁边背，还让别人到时候提醒我。眼科也通过了。后来到了检查生殖器，我从门口一看里边的护士都是女娃儿，谁也不往里进了。来带兵的问：怎么不进去呀？大家伙说：里边是女的。他说：女的怕啥子？我说：脱光了让她们检查，乍个行撒？他说：你们想不想参军？我说：你换个男娃儿来嘛。要是能当上兵，你让我乍个办都行；要是当不上，白让她们看了。他说：不检查更当不上。没得办法，硬着头皮进去了，一脱裤子赶紧穿上。那帮女娃儿不让，非慢慢看，慢慢摸。哎呀，脸臊得好红噢。

验完兵，我父亲母亲不同意我去当兵。我说啥子也不干，躺在床上不起来，三天没吃饭，绝食了。我母亲就我一个儿子，心痛得很，哭着劝我吃饭。我说：你们死落后，不让我当兵，我不吃。我母亲没得办法，说：让你去当兵，你快起来吃饭吧。我胜利了。本来分配我到沈阳当兵，我父亲母亲嫌远，到武装部去说，就改到重庆来当兵了。

别人验上兵早走了，我走时全校就我一个走。全校都来欢送了。车站的人好多哟。这一车全是新兵，大家拦着不让车走，车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我上了车，窗户打开了，老师和同学就往上送东西，那么多，我把网兜打开装了一网兜，哈子都有，手绢、笔记本、钢笔、袜子、衣服。车一开，我把网兜从窗户里递给我妹妹，我说：谁送的还给谁，心我收下了。我是解放军了，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二

到班里，就是一班。 我和班长不对付，干了好几架。

有一天该我站二哨。二哨是从半夜十二点到二点。班长接二哨。那个时候，班里有个战士的未婚妻来了，住在一间单独的房子里。该我站哨了，我就走了。到下哨的时候我去叫班长来接岗，路过那个女的住的屋，见门虚开着，就想：不是那个小子半夜来了？一进我们班的宿舍，见那个战士睡得好香根本没有找他的末婚妻。我走到班长的铺前，叫他起来接岗。他起不来，我把他的被子掀了，他才起来接岗。

第三天，那个男的找连长告状，说有人把他的末婚妻强奸了。这个事在部队可是件大事。他乍个知道来？原来第二天晚上这个小子偷偷摸摸找他的末婚妻睡觉。他未婚妻说：你为啥子总是偷偷地来？他一听坏了，自己就来这一次，乍个总偷偷地来。一问，他末婚妻也吓了一跳，就说：咋天晚上不是你呀？这个战士才晓得出事了，来找连长报告。

团里边对这个事好重视，派来了调查组，一个一个找班里人谈话。找我，我说：我根本不想这种事。班长还在会上号召大家揭摆，硬说是我。我跟他干了一架。后来，调查组说：是谁，不坦白交待也不行。我们已经掌握了材料，女方也会认出是谁来。后来班长就坦白交待了，是他干的。他乍个承认来？他一听调查组那么说，沉不住气了，怕女的认出他来。他就找那个女的说：那天晚上是他干的，让她不要说。那个女的就把班长讲的告诉他的男娃儿了。那个战士就报告给调查组了。他是班长，最掌握上岗时间。他是在我上二哨的时候去的，想栽脏到我的身上。

这件事查清以后，我气惨了，把他臭骂一顿，啥子东西嘛，给解放军丢脸！后来，全班批判他，把他的班长撤了，给了个党内警告处分，让他复员了。

三

那天晚上，天黑得很。

第一岗，我们叫“起哨”，也就是十点到十二点那一岗。有一天，起哨当岗时有个小子向油库摸过来来了。他说自己迷路了。起哨就把他放了。我站二哨，接哨的时候他对我讲了这件事，我批评了他一顿。我把岗上的灯拉灭了，站到汽车后边。过了好久，我看到走过来一个人。我没喊，他也看不到我，就进来了。我等他走近了，一喊，那个家伙就躲到汽车那边去了。我往东绕，他往西绕，这抓不到。我就不动了。过了一会儿，我蹲下来，看见了他的脚，一抱，他摔了跤，摔惨了。我一拉栓，叫声“不许动”，把他抓住了。送到派出所，一问，这个家伙原来是个越狱逃犯。

为这个，团里给我立了三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