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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文化乱谭 |
第十八章
2.这把鼻涕怎么也甩不出去了
老百姓有句谚语,说是“晚上下雨白天晴,打下粮食没处盛”。城里人大多没有这种认识,他们只是感觉这样的天气宜人,游人高兴,情人高兴。陈天雷自然也高兴。
金城那边乱了套,这使他最高兴。
凤凰影视公司赶走了司马龙,这被陈天雷看做是一项重大的胜利。这消息他是转弯抹角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当天他便开了一瓶XO,自斟自饮地庆祝了一番。他相信,这是他寄回去的那张复印件和程正伟扣下司马龙的回扣款以后迅速把六十四万元资金外加那二十万稿酬返还给沙金山所起的作用。司马龙啊司马龙,你小子拍马屁终于拍到马蹄子上去了。该!太活该了!现在,他陈天雷可以十分仗义地伸手向沙金山要回自己的钱了。白纸黑字写着,大红印章盖着,他沙金山应该给他一共六十六万块人民币!
他拿起电话,找江海涛:“喂,听不出来啦?我是天雷呀!”
江海涛自然感到意外:“哟,真没想到是你。”
陈天雷:“怎么样,《猛男痴女》卖了没有哇?”
江海涛:“还没呢。”
陈天雷:“怎么还捂着呢?不怕捂瘘了哇?”
江海涛:“不瞒你说,这瓜没种之前那籽就是瘘瓜籽儿!你怎么关心起它来了?”
陈天雷:“我关心它干嘛?我关心我的钱!”
江海涛这个气呀!陈天雷这小子也真够意思了,《猛男痴女》没卖出去就追着屁股要钱,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自从司马龙摔了耙子离开凤凰影视公司,发行工作就成了公司全体员工的中心工作。侯也夫坐镇指挥,江海涛和尹君伊一组,扔下自己那一摊琐事,开始跑电视台、跑广告公司、跑邮局,寄宣传材料、发信、打电话、谈判,忙得不可开交,晒得脱了一层又一层皮。开始,他们找到了一位外号叫肥子的发行商。那个家伙的派头可真不小,走到哪都带着仨人,一个漂亮的小秘,一个挺帅的副手,再一个就是不言声不言语的司机。《猛男痴女》的带子他只看了不到五分钟就说不看了,让江海涛说个价。江海涛开价四百万。他想,成本三百五十万,能挣回五十万也不错了,这是什么破片子啊!三百万背不住人家还嫌贵呢!不料,肥子当场拍板说行,就这么定了,让江海涛他们准备合同,后天签字。这让江海涛好一阵欣喜,也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阿弥陀佛呀!
沙金山听了汇报,立刻来了精神:“四百万?太低了。咱们最少也应该卖四百五十万。”
江海涛:“我们已经跟他谈定了。”
沙金山:“不行。少于四百五十万不卖。”
那位肥子死活不同意加价并且说他这是最高价,过了他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贵公司如若不信,可以一试。
果然,再谈价也上不去了。江海涛和尹君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嘴皮磨出了茧子,说通了一家广告公司,请人家吃饭。看样带,谈来谈去价格怎么也超不过三百五十万,他们说超过这个数他们就不买了。
沙金山皱皱眉头:“四百万我都没卖,三百五十万能卖吗?不卖!最少四百万!”
尹君伊:“他们说,这是最高价了。”
沙金山:“讨价还价嘛!做买卖都是这个样子啦。”
他们只好再去跟人家“讨价还价”,人家回答他们“研究研究”从此便没了下文。就这样,谈成三百万,沙金山要三百五十万,只好黄;谈成二百五十万,沙金山要三百万,只好又黄。价钱越开越低,依旧卖不出去。江海涛气得说不出话来,他问尹君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买卖就是这么做?这不是丢失一个又一个商机吗,哪是讨价还价呀!尹君伊说她只觉得沙金山这个人“好好玩”,是个“熊瞎子掰苞米”式的老板。这么下去,谁也卖不出去!
侯也夫一脸的迷惑:“怎么搞的呀?怎么会没人要呀?”
江海涛学着他的口气说:“价定不下来呀!”
侯也夫:“你们定一下不就行呀?!”
江海涛:“谁敢?”
侯也夫:“有什么不敢的呀?”
江海涛:“这部片子如果是我掏钱拍的,我敢定价,起码我能说了算。现在是啥?是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开商店做买卖,过了季节还得争先恐后地甩货呢。因为人家懂得不甩货就占压资金了。咱们懂吗?不懂!电视剧说穿了是‘快餐文化’,拍完了捂在手里,捂的时间越长,越卖不出去。再这么患得患失下去,你瞅着吧,越捂越臭,越臭越卖不出去,到最后非臭在手里不可!”
侯也夫:“那怎么办?”
江海涛:“我不知道。谁知道?你也不知道!”
侯也夫半天没吱声。
金城这边的天气还是一个劲的燥热,使人怀疑赤道北移了。这热,热得人窒息,闷得人发疯,再伴着烦躁的心情,几乎把人闷出病来。
尹君伊很乖,买了西瓜给大家解渴。
江海涛一连碰了几次钉子后,发行《猛男痴女》的热情和干劲一落千丈,干脆就不再管了。侯也夫每次到他的办公室来,问他怎么办,他都毫不客气的说“咱们这位沙老板要是不改掉他患得患失的毛病,谁也卖不出去这部破片子。商业机会失去就不会再来,这是真理。《猛男痴女》的发行都这么难,等着《猴拳》再拍出来还不知是个什么奶奶样呢!”
到了晚上,金城忽然下起了暴雨。
江海涛像个孩子似的,跑到雨地里去漫步,他像颗晒蔫巴了的小草,拼命的享受着天雨的滋润。在雨中,他想起了那句谚语“晚上下雨白天晴,打了粮食没处盛”。凤凰影视公司可真是“打了粮食没处盛”了。才“打下”两部片子的“粮食”呀!这是好兆头?他长长的出了口粗气,慢慢地踏在雨地上拧着蛇般光影的霓虹灯的倒影,不时用双手橹一把满头满脸的雨水。下吧,下吧!把心里、身上、周围、世界上的一切污浊都冲掉吧,那才彻底痛快呢!他裹着一身湿得贴在肉皮上的衣服钻进神州大厦的电梯里的时候,一连打了三个惊天动地大喷嚏。
电话铃不知响了多久了。
江海涛连忙打开大门,冲过去抓起电话听筒,然而对方却把电话挂死了。谁来的?八成是丛中笑,除了她没人知道自己在金城,也没人知道这个电话号码。他拨了几个号:“老婆子,你刚才来电话啦?”
丛中笑吼道:“屁!我吃饱了撑的?!”
江海涛一怔,不是她。
丛中笑追问:“是哪个情人找你,你记糊涂了吧?”
江海涛连忙转移话题:“你咋样啊?”
丛中笑:“没死!活得钢钢的!你有事没,没事我撂啦,没功夫跟你开涮。哎,我可告诉你,你那篇破小说三审意见快下来了,你是不是该滚回来听听人家说啥呀?”
江海涛高兴地:“真的假的?”
“你爱信不信!没功夫跟你磨牙了,这月的账还没拢完呢。”丛中笑说着叭地一声放下了电话。
不是她,是谁呢?不知道。
第二天,陈天雷来了。这个消息是尹君伊悄悄告诉他的,说陈天雷跟一个陕西的发行商住在“南湖宾馆”。他来干什么?尹君伊说是来发片子的,沙金山已经到宾馆去了。江海涛只觉得好笑。原来都想挣脱对方的陈天雷和沙金山,相互之间咬得那么厉害,几乎是你死我活,等到咬得两个人都遍体鳞伤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原本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那根绳子就是谁也挣脱不掉的《猛男痴女》。江海涛不知道,陈天雷其实也是侯也夫请来的。江海涛忙活了一六十三遭,片子没发行出去的事,侯也夫向沙金山做了汇报,沙金山认为江海涛太胆小了,不敢要价也不敢侃价,这样是做不成生意的。侯也夫对他的这个评语不置可否。因为,多年的政治经验告诉他,凡是在背后议论人的人,总会把别人的议论转身就告诉被议论的人。沙金山是不是这种人他不敢保证,所以干脆缄口不语。再说,片子卖不出去也不能全怨人家江海涛“胆小”,而是因为你当老板的把不住商机。患得患失的人是什么事也办不成的。不过,片子卖不出去总是个事。侯也夫找沙金山,就是来谈他的主意的。
沙金山:“说说你的看法。”
侯也夫狡黠地一笑:“《猛男痴女》现在成了个烫手的山芋,咱们干嘛不扔出去让陈天雷接着?”
沙金山:“扔给陈天雷?”
侯也夫:“对呀!他陈天雷在《猛男痴女》中有五十万块钱的投资,还有他办公司的十六万。他能不想收回来?拍,他拍不下来;卖,他总该能卖出去吧?他要是不卖,他还要不要他的钱了?所以,咱们得调动他的积极性,抓住他急着收回钱的心理,让他发行。这不就把烫山芋扔出去了吗?”
沙金山击掌称奇:“高!实在是高哇!”
侯也夫又说:“让他接烫山芋,还得有甜头给他吃才行。咱们定个基数,比方说咱们就定二百万,你卖了多少钱咱们不管,卖的多,都是你的。他能不干吗?干得准欢实!”
沙金山又一击掌:“对,太对啦!”
侯也夫:“咱们还得抓一个人。”
“谁?”
“司马龙。”
“抓他干嘛?”
“咱们不能让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拍屁股走人。你跟他说,陈天雷是你拉来介绍给我的,这个交道还得你去打。司马龙有辫子在你手里,他肯定会出面的。”
沙金山再一击掌:“妙,太妙啦!”
得到了沙金山的首肯,陈天雷和司马龙便成了侯也夫玩于掌股的两个提线木偶。
陈天雷接到沙金山请他发行《猛男痴女》的电话,不由得升腾起一股“舍我其谁”的豪迈气概。这个世界上缺了他陈天雷就是不行。看看吧,到底是你沙金山招降纳叛的虾兵蟹将们有能耐还是我陈天雷有能耐?!他当即便在电话中拍了胸脯,保证在最低价位一百五十万以上把它卖断,这事手拿把掐,水到渠成!撂下电话他便给陕西的哥们儿宋长安发了个电传,请他即刻飞到金城,自己有笔好买卖保准他能赚钱。宋长安真听话,几乎和陈天雷同时到达金城。然而,令陈天雷吃惊的是,他的谈判对手竟是司马龙!
司马龙接到沙金山要他出面与陈天雷谈判发行《猛男痴女》的电话,真不知道该悲该喜。跟侯也夫吵了个天翻地覆之后,他有些后悔,觉得败在这个棺材瓤子手下实在太窝囊,连池田杏这么个刁钻娘们都能被自己赶走,赶走侯也夫本不该成为什么问题。天知道怎么结果却是个大调个儿?!成了自己是凤凰影视公司里的多余人,他侯也夫倒成了功臣,这不是瞎掰吗?既然沙金山来电话请自己去跟陈天雷谈判,那说明他侯也夫还是狗屁一个。是骡子是马到是下来遛遛哇!看看吧,到底是谁能给你沙金山创造价值,是你留下的那几块臭豆腐还是我司马龙!于是,他当即在电话中打了个保票,说没问题,保证把这事搞定。
两个仇人见面,该是分外眼红吧?
还偏不!陈天雷和司马龙两个人当着发行商宋长安的面儿,又为了各自的利益,都不得不装出是老朋友的样子,握手言欢,谈笑风生,真好像他们是多年不见的刎颈之交,而心里头他们却都在打着各自的鼓。
陈天雷心里想,“你他妈的骂我心黑,有能耐别跟我打交道哇”,嘴上却说的是:“司马兄,宋先生是我的哥们儿。咱们这次合作一定相当愉快。”
司马龙笑着说:“那是肯定的。谁不知道天雷兄是影视界的大腕呀!”心里想的却是“屁吧!就你那点脓水谁不知道?!”
陈天雷想,“你当狗也当出好下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沙金山给开了!”嘴上说的是:“司马见是凤凰影视公司的大拿。”
宋长安连忙递上了一支烟。
司马龙摆摆手:“谢谢,谢谢,不会。天雷说客气了。谁不知道你就是《猛男痴女》的编剧呀!国家一级作家,威名远扬啊!”心里想的是,“就这破片子,我看你怎么跟人家吹吧!”
客套完了就看片子,看了几集就是吃饭,吃了饭再看。结果是买断可以,八十万。这让陈天雷和司马龙两个人都傻了眼。宋长安说,这部片子在全国影视发行圈里没人不知道了,为啥你们一直没有卖出去?没别的原因,头一条就是片子拍的太臭了。这种评价让陈天雷和司马龙都感到下不来台。字幕上的编剧是陈天雷,主创人员是他陈天雷请的,投拍的决策是他陈天雷下的,这不是当面搧自己的耳光吗?司马龙也觉得是被宋长安打了个大嘴巴子,面子上实在下不来。字幕上署着“总策划”是他,这片子还是他蹿掇着沙金山接手投入重金拍下来的。片子臭成这样,岂不等于说他们俩的水平跟片子一样臭?可是,他们不能这么便宜就把《猛男痴女》抛出去,亏了血本不说,还肯定会成为轰动影视界的大笑话。于是,陈天雷和司马龙不约而同地站到了一个“战壕”里,配合默契地动员宋长安把价格再往上抬抬。可怜话说了一大车,哀求话也说了一大箩,最后未长安只加价到一百万,便坚守阵地再也不后退了。
沙金山听说了,脸一耷拉:“去他妈的,片子不卖了!”
到了傍晚,天上又飘过来一阵雨。
那雨,带来架在城市上空的七彩长虹。沙金山没有心思欣赏它的美丽。《猴拳》的拍摄进展顺利,阿兰报喜说:周期能提前一周左右。这颗果实也要收获进仓了。他真不敢想,连《猛男痴女》的市场在哪都没找到,再挤上来一个《猴拳》能踢打开市场的大门吗?他没有丰收的喜悦,他只觉得手里的片子成了怎么甩也甩不出去的大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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