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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文化乱谭 |
第三章 逼上梁山
1.爱是不能忘记的
陈天雷抓住了沙金山这个大老板,一身冷汗才消下去。
现在,险情排除。沙金山答应,为了救他在九华山的剧组,决定投资三百万。他一听这个口信,激动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好像咳嗽一下它就会蹦出来。为了免除他在‘花开富贵’高达七千多块的租金,沙金山又腾出自己的一套房子,让他把菩提影视公司搬到金城最著名的神州大厦去。他的身上立刻轻松得如同没了骨头。他迫不及待的把这个“特大喜讯”报给了万里之外的池田杏。
池田杏自然更兴奋,声音里都透着笑:“是吗?那最好请他到剧组来。”
陈天雷:“让他到剧组干什么?”
池田杏:“让他亲眼看看电视剧拍摄是怎么回事。起码也证明一下,你确实有个剧组在拍戏嘛,这样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陈天雷一听有道理。于是趁到神州大厦订房间的时候便跟沙金山说了,希望他能屈驾出征,前往九华山池田杏的《猛男痴女》剧组进行视察,以鼓舞士气。开始,他担心沙金山会拒绝,绞尽脑汗编了许多理由,似乎如果不去的话就会有多么巨大的损失,没想到他刚说完沙金山就满口答应了,不但他要去,还要带上司马龙、吴媚娘、百根并且和他陈天雷一块儿去,这样也显得公司对剧组的重视。至于钱,他要亲自带上三百万现金,这样也省去转汇的周折,对于急需用钱的第一线来说更及时些。他竟想得比自己还周到。这使陈天雷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天,从来没有这么蓝过。
太阳,从来也没有这么亮过。
陈天雷也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塌实过。他根本就不知道一宿的鼾声竟然把林辉搅扰得没有睡着,只好跑到阳台上数星星。其实陈天雷一直跟她分开住。她带着种籽睡一间,陈天雷自己睡另一间。她知道丈夫是夜猫子,睡觉之前总要在桌子上写些什么;她知道,那自然是为了他们的公司;然后就是一盘一盘没完没了地看录相。陈天雷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的,她从来也不知道。陈天雷很少跟她亲热。自从有了种籽,她就再也没有尝过夫妻生活的滋味。那天晚上,陈天雷突然要跟她做爱,她如同久旱逢甘霖,如饥似渴地着实满足了一番。想再来一次,他却全然没有了精神。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阳台上那盆三角梅飘弥着幽香。
街上,偶尔有夜间出租车划过的声音。
林辉的思绪随着陈天雷的鼾声越扯越远。她最初听到这鼾声是在万里之外的长安。那时,她在一家颇有名气的博爱医院泌尿科做护士。一个刚刚从护士学校毕业出来的女孩子,对生活、对事业都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每天在病房里穿过来穿进去,把一针针药水推进病人的胳膊或臀部,把一片片药分发到他们的手里,她从没感到过劳累和枯燥。护士长闫大姐特别喜欢这个说话甜甜的、笑起来也甜甜的,连长相都是甜甜的小姑娘,特地指派她做六号病房的特别护理护士。六号病房是个高间病房,房间里有沙发、冰箱、电视和独自的卫生间。住在里边的听说是位非常有名的大作家。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当她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看望这位名人的时候,病人正在睡觉。她撩起床头的病员名牌看了一眼才知道,患者叫陈天雷,患的是尿路结石。她悄悄地退出去,却忽然传来了轻轻地呼唤:“小姐,有事吗?。”
她只好再回来:“啊,没事。从今天起,我对你进行特别护理。”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林辉。”
“林辉?这个名字真好听。”
林辉笑了。
从此,林辉便扎在六号病房了。作为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姑娘,她什么都不怕,甚至让她杀鸡、宰兔她都敢。家里这些活也大多由她来干。她最怕的是接尿,尤其是给男患者接尿。要命的是陈天雷的病偏偏要在阴茎里插导尿管并且还要用胶布把导尿管粘贴在大腿的两边。第一天做这件事的时候她脸红得就跟她穿的那条红裙子一个颜色。
陈天雷:“怎么,害臊哇?”
林辉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陈天雷:“护士要害臊,可就没法当了。要不,我自己来吧。”
“别别。你躺着。”林辉放下托盘,戴透明胶皮手套的时候手都抖了起来。怎么开始的,她都不知道,反正整个人都木木怔怔的,就如同从澡堂里出来的一般,浑身都湿透了。
陈天雷忽然哆嗦了一下。
“疼吧?”
“还行。”
“我再轻点。”
林辉越想轻,手还越重。疼得陈天雷差点叫起来。林辉终于把导管下进去了,可是导出来的全是血尿。她觉得非常对不起陈天雷,害臊完全被愧疚代替。从六号病房里出来,她特地下楼去买了好多水果,以补偿自己的过失,临回来的时候还特意买了一支郁金香送给陈天雷。当然,这里边除了为了向陈天雷表示歉意之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希望陈天雷在护士长查房的时候不要打她的小报告。
一切都很自然。
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在她做完护理工作之后,陈天雷忽然叫住她,送了她一本他写的书,书名叫《爱在旅途》并且还在扉页上签上了“赠林小姐,敬请斧正”。捧着这本书,林辉差点昏过去。一个这么大的作家居然赠书给自己,还那么谦虚地请她斧正。她真是受宠若惊。回到家里,吃了晚饭她便钻进自己的小屋看起来。书中那娓娓动听的故事,闪耀着智慧的警句,使她如醉如痴。她的心都被融化了。陈天雷的才华,陈天雷的影像一刻也挥洒不去的占据了她的心房。终于有一天,在她下班之后跟他谈了自己读这本书的心得,谈得很晚很晚。那一夜,她没有回家。陈天雷使她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这滋味竟是那么不可名状,似飘飘欲仙,似昏天暗地。偏偏这个时候值夜班的护士前来巡夜,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面。她尖叫了一声逃了出去。
林辉忘了插门。
第二天,护士长闫梧桐当众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
这个耳光使她明白,原来闫大姐就是陈天雷的老婆。
接下来的事就没法回忆了。林辉再也不能在博爱医院里呆下去。她成了勾引患者的下贱女人,作风败坏。医院里给了她记过处分。原本非常慈祥的闫大姐也露出了河东狮吼的本相,话语如同刀子一般损得她无地自容,而护士长的哥哥、姐姐。弟弟和妹妹们则给了她一个实实在在的报复,把她的臭名扬到了她家所在的街道上,还冲进她的家里,把她家凡是站着的家具都来了个就地卧倒。爸爸妈妈哭着嚎着骂她丢尽了林家的脸,指着鼻子让她滚。滚,滚到哪去呢?单位,单位去不成了,没脸见人;家,家是回不去了,也没脸再见爹娘和兄弟姐妹们。只有去找陈天雷。她给陈天雷打电话,他从家里出来,也是一副狼狈相。她知道,她的护士长也正在跟陈天雷闹得翻天覆地呢!
陈天雷见了她,便说:“林辉,我们逃走吧!”
“逃?往哪逃?”
“你敢不敢?”
“敢。只要你不扔了我。”
“我不。”
“那,你上哪,我上哪。”
“你不要工作了?”
“只要有你,我什么都割舍得。”
“那好。咱们现在就走,走得远远的。我们当野人,当流浪的吉普赛人!只要我们在一块儿。”
从那天起,陈天雷带着她开始了一种绝然没有想到的生活。他们逃进了林区,住进了护林人遗弃的木克楞。大森林清新潮湿的、带有野草和树叶气息的空气沁人她的肺腑。陈天雷把她安置在这里,回去了断他那惨遭失败的婚姻。林辉天真的以为陈天雷会很快成为她合法的丈夫,她会很快成为他合法的妻子,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一直等了八年!在这个荒郊野外的木克楞里,她每天提着桶到林间溪水中去汲取用水,采摘那拱出腐草的蘑菇,数着林隙间透洒进来光线打发漫长的、寂寞难挨的时光。每个月只有一次,陈天雷带着一堆的食品来看她。她变得只会说一句话了:“天雷,你别扔了我。你别扔了我。”陈天雷也每次都对她说:“不会。林辉,不会的。”只有这每月一次的会面,她才能和她的心上人如胶似漆的过一夜足够她回味一个月的生活。为了这宝贵的一次,她不放过陈天雷身上的一寸地方。她恨不得把陈天雷那个败坏了她的声誉、逼得她过这种人不像人鬼不是鬼的生活的东西咬下来,吞到肚子里。但是她下不去嘴,也舍不得咬。她只有流泪。
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一切呀!
终于,她熬出了头。陈天雷带着她来到了金城。他,成了金城电视台的副台长,她却成了家庭妇女。她更加怕,怕这种悬殊的地位会使她失去他。于是,她千方百计的非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不可。终于在她二十六岁那年,也就是陈天雷五十六岁的那年她收获了一颗“种籽”。这颗“种籽”成了她解除郁闷和寂寞的依托。有了这粒种籽,她更加爱她的丈夫,关心他的身体、关心他的精神和情绪,也关心他的工作。她觉得,自己已经化为陈天雷生命的一部分,须臾不可没有他的声息。所以,听到那如雷的鼾声,她觉得亲切、觉得安心。如果这鼾声什么时候她听不到了,那才会叫她五经六受的提心吊胆呢!
夜空中的天际抹出了一道晨曦。那晨曦是灰色的,接着便变白了,随后抹上了淡淡的红色,像是少女拍在脸上的腮红。从她坐着的阳台,可以眺望到郊外那黑黝黝的的群山,一片红晕就是从那片黛色的山峰后面刷上天空的。很快,一轮红得透亮的太阳从山那边露出脸来。
林辉扫了一眼屋里,见陈天雷还在酣睡。她不忍心叫醒他,可是又不能不叫。如今,他不是可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可以不必坐班的电视台副台长了,他经办着自己的一家影视公司;她也不是一个整天无事可干的家庭妇女了,而是菩提影视公司的董事兼公司的司机和秘书。他们都有许多事可做。今天,公司要大搬家,尽管她不同意搬,但是她拗不过陈天雷。她担心,凭着一个女人的直觉,她认为这不是吉祥之兆。她跟陈天雷、司马龙和吴媚娘讨论过,那天她失败了。
“难道就不能不搬吗?”
司马龙:“不搬,这儿一个月七千多的房租谁掏?“
林辉:“沙总不是答应投资了吗?”
吴媚娘:“沙总答应的是投资拍《猛男痴女》,可没答应投资咱们公司。对吧?还是搬过去好,这样也显得咱们有合作的诚意。”
陈天雷:“搬有搬的好处,不搬有不搬的好处。”
司马龙:“两利相较取其重,两害相较取其轻。不搬,交房租的钱咱们有吗?搬,起码房租省下了。沙总那么有钱,还在乎跟你要这点房租吗?”
林辉:“可是……”
吴媚娘:“别可是啦!这不是顺垄沟捡豆包,哪有那么多可是?”
林辉:“可是……”
陈天雷:“就这么定啦。”
林辉的“可是”终于没有说出口。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想当着司马龙和吴媚娘的面说。虽说他们俩为菩提影视公司引资有功,但公司毕竟是自己家的。为了办这个公司,他们已经把家底都掏光了,哗哗响的人民币变成了不能吃不能喝的电传机、电视机、录相机和桌椅板凳,变成了公司职员的工资,还变成了电视剧《猛男痴女》的前期筹备费。现在,她跟陈天雷已经是两手攥空拳的穷光蛋了。万一公司再有个好歹,那他们只有家破人亡。她实在太怕这个前景了。而吴媚娘和司马龙会损失什么呢?他们没有一分钱投在里边,却凭空捞了个“董事”当着,而且如果公司有了赢利,他们还要参加分红;如果没有赢利,他们则什么风险也不担。他们是地地道道的空手套白狼,吃空饷、玩空手道。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就信不着他们。至于沙金山,她只见过一面,印象并不怎么样。她怕这位沙总半路上撤梯子,让她和陈天雷进进不得、退退不成,最后闹个鸡飞蛋打。这些年虽说她没出山经商,但是也没在家闲呆着,在相夫教子的闲暇她阅读了大量的书刊,从名著到地摊上的杂志。那里边描写的商场叵测、阴谋诡计、弱肉强食,使她噤若寒蝉。她不能不在迈出每一步之前心惊肉跳地掂量一下后果。
传来了种籽的哭声。
林辉赶紧跑过去,原来这小子尿床了,又是一堆麻烦事。
陈天雷被他儿子的哭声吵醒了:“哎,你怎么不叫我?”
“想叫来着,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哭上了。”
“快收拾,来不及了。公司今天搬家。”
“能不能不搬?”
“怎么能不搬呢?”
“我总觉得不托底儿。搬到神州大厦去,就攥在人家的手心里了。他那儿是有米,可咱们不能饥不择食,得看看它是不是一只扣雀的筐。”
“你是说,沙总想套咱们?”
“我也说不清。”
“妈的,就算他真有那份心,也没法儿了。明摆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眼下,为了他那三百万,为了救咱们那个剧组,明知他是狼,咱们也得把公司送到他的嘴里去。要不送,剧组解散,咱们那五十万打了水漂不说,公司的房租也没钱交,还不是面临着彻底破产?如今就是火海也得跳,就是油锅也得下,就是刀山也得上了。不然,横竖也是个死!更何况,他沙金山是不是想涮咱们,你我谁也不知道,说不定咱们是杞人忧天呢!沙总压根儿就没你担心的那些事儿,那咱们不是绝路逢生、大展宏图了吗?”
“可是……”
“可是什么?”
“这一切都没个保证。他让咱们搬过去,也没有个协议,那边的房要不要房租,要的话,谁掏?他要投资《猛男痴女》也没有个协议,投了以后,利润怎么分?版权算谁的?全都是人嘴两张皮,叫人心里跟猫爪子挠着似的……”
“你呀,想得太多了!”
“可是……”
“行啦,走吧走吧。在路边小吃摊上随便垫巴垫巴得了。放心,有我呢!”
林辉的“可是”终于又没说出来。她为他担心,那是因为她爱他,也爱这个家,所以他才更加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