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先生:
你好!
能给你写信,于我而言是件不寻常的事,因为我从不给陌生人写信。而收到我的信,与你而言应该是件寻常的事吧,因为你经常收到陌生人的信。有好,也有坏。
常常看你的博文,觉得很多事分析得很细腻,但看着看着不禁很好奇你是否也经历过弓形虫般的毒?好几年前,我也读了心理学,考了这个证,那个证,柔声细语地给诸多人分析人间愁苦和情感纠葛,在很多人眼里,我将很多事看得很透很开。于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好似自己有了金刚铁甲,已百毒不侵了。不过,事情总是那样,月满盈亏,只是在某刻我还是遭受到虫毒,毒素可以在瞬时布满全身,然后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难以让人抽离。我顿时醒悟,我只是个普通人,即便懂得人心,懂得人性,懂得欲望,我还是个普通人。情感是个奇怪的机器,出了问题,能修好的只有自己,而别人的,有的,只是他们自己的说明书或检修证明,很多话语都和你无关。
我很好的验证了一句话:平日越是理智,越会分析的人,遇到这样的事越狗血。我也做过很多弱智的事,比很多过去我分析的人做得更弱智。这世间有种痛苦,就是清醒的人干着愚蠢的事,而且自己分秒了解这事情的本质。我很赞同当时金庸先生设想出来情花毒的毒性,不能想,一想,毒多一分。
过去,我常劝人用得最多的一句便是:时间是把刀,把一切都交给时间。然而,现在明白,要耐得住时间,耐得住这毒给人带来的痛苦才是关键。试问,有多少人能好好做到,有多少人当初听了我的话而真正放下,看开。想必,寥寥。
很多事也就是这样了,在别人身上发生的事,都是寻常事,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往往就是不寻常的事。卢先生应该没有经历过这些吧,因为如果有,有关于爱与恨的事,是一个字都不愿再提了。
偶发感慨,胡言乱语,请先生看了就删了吧。
无门慧
无门慧:
你的名字透着一股“禅意”,让我自由联想到一个长途跋涉的人,看到一所院落,往大门走,结果撞了一个乌眼青,反复撞了几次后,发现那看上去是个门,其实根本没门,于是智慧生焉。当然也可以用在一个被人捕捉到的小麻雀身上,小麻雀拼命冲窗户飞去,看上去明明是空气,怎么会这么硬?它不懂看上去透明的,伸手即得的,未必是能得到的,有时你就只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望着窗内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大鱼大肉,而自己则将成为饥寒交迫的“冻死骨”。
都怪你起了这么一个“怪名字”,害我装模作样地说了一些故作高深的话。我很喜欢你文字里的那股聪明劲儿,尤其是最后一句,多么文艺,那语感,让人回味无穷。我就稍微粗俗一些地理解吧,其实你说的也许和很多人问我的,差不多:你凭什么可以帮助人?这句话有三层意思:第一,你有资格担任帮助人的角色吗?第二,你有什么真正的超越我们智慧的方法吗?第三,都有效果吗?做这一行,如果没有混到名老中医,大概都要一直在这种质疑声中度过,所以,当看到你的信的时候,我很高兴可以有一个机会将我的思考表达出来,这个话题也许要我想一辈子。
学心理学以后,我曾也一度,甚至到现在还有一些遗迹的有你曾有心态,感觉非常好,好像自己已经被净化,而且无所不能,这种“提纯感”,很快就遭遇到打击,比如一旦你开始进入咨询的时候,一旦你遇到自己的情感困惑,亲子问题,面对自己的父母,你会发现那些美好的理念,都无法适用于你的生活。
而且糟糕的是,你越想追求什么,什么似乎就南辕北辙,离你越来越远,那时,会有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一个美丽的大泡泡破灭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往往会有另外一种声音出来:人与人之间是隔绝的,穿鞋合适否,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问题,只有自己能解决,这是一种可贵的自知,因为我们从躁狂式的自信一下子走到了抑郁,抑郁的人都是发现真相的人,发现自己的弱小感的人,发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庞大多变,而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不变,还是静静地待着吧,让命运接管接下来的人生吧。
必须强调的是,无论你是相信自己很纯净还是觉得自己很渺小,这都是我们各自选择的生活,没有什么好评判的。我只是想说,在这两个状态之外,也许还有第三种状态。那就是,我们很渺小,但也没有那么渺小,我们很伟大,但也没有那么伟大。在两个端点,也许还有一种中间状态。
首先,很多人都会需要咨询师最好是一个上帝式的存在,无所不能的存在,这是合理的,因为一个人如果受伤到极点时,她是需要一个绝对无菌和安全的所在,因为接下来的每一步操作,都可能要了她的命。但问题是,这个世界好像不存在这样的人了,但因此,医生这个职业会取消掉吗?不会。很多时候,我们真的知道自己可以治疗自己的病,不需要去医院,但也有时,我们需要去见一个人,请他帮助。这个人一定是咨询师吗?未必,也许是一个小孩子。在我去汶川地震灾区,一个女孩失去了父母,所有人都试图安慰她,可是她的痛苦一直无法化解,直到一个小姑娘说,姐姐,如果我在你的状态下,我早就一头撞死了。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被理解了,心一下亮堂了。她告诉我,这么多咨询师和亲朋好友,真正帮助我的是那个小姑娘。
我用咨询师可能会非常没有用的故事告诉你,咨询师这个职业可能会很有用。我用你的话来说,真的,这个女孩的心里的亮堂,是她自己药方起了作用,可是在最关键时刻,起到催化剂作用的,是那个小姑娘,或者一个真正理解她的咨询师。
这个小姑娘的成功在于,第一她是真诚的,所以她能真正的共情对方;第二,她能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弱小感,而不急于否认自己的弱小,试图马上坚强,她有独特的便利,第一她是个小孩子,第二她是个小姑娘,所以她成为接受自己弱小感的幸存者,于是她能利用自己的弱小感的体验,真正帮助这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姐姐。
这个小姑娘,成为我的信仰,让我相信,弱小、脆弱,是人的第一天性,我们要做的不是消灭它们,而是和它一起共存,乃至呵护它,照顾它,承认它的存在和意义,它可以成为我们连接的主要成分乃至成为我们工作的根基。我们不是因为自己是强者,才可以帮助一个人,首先我们承认自己是弱者,自己的伤口可以构成我们理解他人的渠道,我们是那么的不同,可是我们又是那么相同,在这个辩证的过程,我们在寻求着幸福和快乐。
是的,当我们可以自己管好自己,一切都如浮云了,那也该到了圆寂的时刻了。我们的痛苦、脆弱和挣扎,难道不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所需要的吗?
以前我是痛恨剧透的,因为剧透让我好像没有看下去的动力了,现在学心理,好像让我有些剧透的感觉,当我发现投射这个词以后,会非常痛恨这个词,因为它消解了我对爱情的理解,让我发现,原来一切都是虚幻,一切都会最终被还原成与父母的关系,甚至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关系,可是难道这样我们就不再生活了吗?那又如何?过程依然还是精彩,那就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吧,微醺是正好。
那个小姑娘的故事还是可以告诉我们,你可以在相当无意中帮助一个人,就如你可以在相当无意的情况害一个人一样,而且也许你还不如你的来访者。也许你都做不到的,对方就可以做到,因为正如你说的,有些时候,你只是他人的一个工具,或者一个契机,一个东风,或者蝴蝶效应中的那一下翅膀的扇动。你就像参与了很多场演出的演员一样,和她们排练她们人生中那重要一刻,你会入戏,但也会出戏,你会有自己的感觉,也会有那个角色的感觉,你会投入,也会感觉到与自己不同的部分,是的,你可以帮助一个非常成熟的人,即使在他面前,你只是一个小孩子。
那么效果如何?首先,什么是效果?火柴对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意义有多大?或者一堆篝火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吗? 有时你不知道自己是临终关怀,还是起到了反作用,你也不知道来访者此后的人生有多少变化,毕竟,你只是她们生命的一个过客, 多年后,也许你的名姓她都不会记得,同样你也不会记得,但也许有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词语,一个时刻,会留在她的心里,或者你的心里,或者是种子,或者是萤火之光,会在某个时刻闪光,你怎么会知道?如果你走进她们的心,你会知道。
最后你要知道,你是多么的局限,你能帮助的人,极其有限,准备好,信任你,接受你的帮助的人,也是寥寥,但是你要知道,一碗饱饭也许救不了这个孩子,也许她明天就会死,可是你知道,起码此时此刻,她饱了,笑了,温暖了。
我有多少爱恨情仇?没法比较,我只是知道,每个人都是艰难地活着,为了一个不清楚或者很清楚的需要而活着。放下和搁下的区别,在于我们不提它是因为我们不需要提它,还是不提它是因为害怕提它,对一个孩子来说,如果害怕,就闭上眼吧,等能承受的时候,再睁开眼,我只是知道,我还能触及这些伤痛,一方面我不是当事人,一方面,我多少也可以触碰一些自己以前不太敢触碰的伤口了。
一切,都是慢慢来的。
一个小孩子闭上眼,会相信让她害怕的,不存在,可是也许她还需要妈妈的怀抱,让她感觉,即使那个家伙很可怕,可是在妈妈怀里,很安全。
一切,都是慢慢来的,HOLD住我们内心的那个孩子,需要很多时间,也许是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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