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回香港去，Nini想外婆，写了一篇随笔《思念》，在电话里念给婆婆听，昨天爸爸给我打电话，说妈妈听了Nini给她读《思念》这篇随笔后感动得直掉眼泪。前一段时间，妈妈和我们一起，Nini和她的感情特别好，因为妈妈是个故事大王，而Nini又是个故事大迷。两个人在一起鸡啄不断，形影不离。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受益最大的应该是Nini。妈妈对写文章颇有心得，更难得的是她很懂得因材施教，又富鼓动性。她和Nini约好在Nini十九岁的时候，要帮婆婆的《昙花梦》翻译成英文。为此，她要传授Nini写作秘笈，把我都羡慕得不得了。现在，虽然妈妈已经回香港去了，Nini每写完一篇文章都要打电话读给她听，讨论一番。妈妈曾经在中学当过中文老师，她的许多学生至今都记得她精彩的作文指导。Nini的行文结构、遣词造句竟在这一个月间有了很明显的进步。

    妈妈正职当医生，副业写小说。喜欢逍遥自在，对世间万事万物充满好奇，是一个身心皆无羁绊之神仙人物。我们兄妹几个从小就没有在生活照顾上沾过妈妈的光，我三岁那年的一天早上，起床穿衣，因为是套头的毛衣，自己穿不上，喊妈妈来帮忙。妈妈帮我穿上衣服后说：“都三岁了，以后要自己管自己啦。”我听完这话，呆了半响没反应过来，想想自己照顾自己就要会穿衣服，又想到我们在农村晚上还要划火柴点蜡烛，多么危险而艰难，一时惊慌失措，放声大哭起来！这恐惧的一幕对我来说真是有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但是，精神生活上倒是时时从妈妈那里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就算是一种平衡吧。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看到许多朋友妈妈退休后一起帮着照看孩子，我很羡慕。但我从不敢奢想，妈妈会帮我带孩子。我生Nini的时候，妈妈在医院里不停地哭，她说是舍不得我动手术，可我怎么都觉得是她潜意识里不想升为外婆级人物（那代表老了一级）。后来，Nini一看到婆婆就哭。妈妈的解释是：我们当年同在天上的时候就认识了，比试文采，谁也不服谁，没想到我现在成了外婆，所以Nini不服气又无可奈何，故此见到我就哭。亏她想得出这么玄妙的故事。

    两位仙女现在可以如此融洽倒是出乎我的意外。也许是童年的阴影，也许是我和妈妈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相似，我总喜欢和她抬杠。她眼珠一转或还没来得及转，我就知道她想什么。她常常说：“别看我，我不是那么想的。”然后我们就一起哈哈大笑。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调侃她。妈妈说我对谁都脾气好且宽容，就是喜欢和她作对。我就会问她：“您怎么忘啦？我们前世在天上也比武来着，还没分胜负呢，这一辈子您当了我妈妈也不见得我就输给您了。”

    Gloglo和我和妈妈的性格都是极相像的，胆大包天。妈妈小时候敢两个手臂抱着水井沿的石头，把身子吊在井里，和小朋友比看谁撑的时间长，听了都吓人。我小时候也是上山下水满树乱串的野丫头。我常常想，如果我的孩子也像我当年那样，我一定要得心脏病的，那些都是特技演员或替身的动作。然而，Gloglo得了我们俩的真传，小时候的Gloglo会追着蚂蚁逮住就往嘴里塞，见到电源插口就拿手指戳，虽然她的生活环境比我和妈妈当年要安全得多（我将所有的电源插口都堵上，连带角的家具都包上软垫等等），而且她的动作也比我们要文明多了，可还是让我忍不住要大呼小叫。我们祖孙三人经常互不相让，表情动作都一模一样。

    为此，我们的小仙女哲学家Nini就批评我，她说老师告诉她们做人有三个层次：知识是最低层次，方法是第二个层次，做人是最高层次。“妈妈，您知识丰富，但方法不够多也不够好，所以影响到做人。您对婆婆要宽容一些：第一她是您的妈妈，第二她是老人家，老人家很多事情不容易改变的。而妹妹还小，所以要多约束她。您对她们俩的方法要不一样才对。”说得我好惭愧呢。

    隔代教育有一个好处就是有个缓冲地带。祖辈对孙儿总是比较宽容的，而每当我觉得Gloglo有什么不对时，妈妈就会说：“这不是你小时候的翻版吗？”我就释然了：嘿，能像我也不错啦。当然，妈妈们就像一面镜子，照见未来的女儿模型，如果认为有哪里尚待修饰，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弥补；孩子们也像一面镜子，照着父母的影子。无论如何，我们要想得到较完美的镜像，要修饰的永远是镜子外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