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买了一本巨厚的书《发现者》，作者好像是美国的布尔斯廷。他说人类进步的过程就是不断发现的过程，这个论断和他的书名一样厚重。作为一个非学问人，过去我觉得人生乐趣就是不断地发现和得到美好的东西。进入成熟中年，才觉得发现美好的东西已属不易，要得到更是难乎其难。     

     在这越来越功利化和程序化的时代，一个人要发现生活的美，就要依靠自己独特的性情和视野。可是在发现这边风景独好的同时，可能也会看见很多不想看见的东西，这就是具有审美主观的痛苦所在。

     我在欧洲浏览的本意是多领略异国的文化风情和制度，但实际上这是根本做不到的。同行的一个画家崇拜梵高，在阿姆斯特丹被限定在一个珠宝免税店里购物，一个小时后出门得知梵高纪念馆就在附近500米的地方，可游览时间已到，画家对导游大为光火，我十分同情但也爱莫能助，毕竟我们走的是功利化、程序化的商业路线，只能在语言和导游的限制下满足自己的发现欲。

     导游小姐其实很专业，可惜就是我们的财力太让她失望。在一个大国有体制的城市，生活状态就跟当地的经济结构一样，个别大佬活的潇洒雷人，其他人能过个小日子也就很满足了。在本地官员的贫廉和虚荣上，我已经不止一次的领略了其中的尴尬。我2000年和2006年在上海党校和财经大学短训，人家班友逛街提的大包小包都是名牌，我们的干部喝廉价酒、买便宜货，灰头土脸地还到处跟别人比账面工资。

     就这样，欧洲的小偷还不放过我们，大概是我们黄色的脸在他们的眼睛里已经是镀在泰姬庙的金子，蹭一下就会小有收获。在布鲁塞尔的酒店，我们前面一行人刚出门，一个骑摩托的汉子，从十个人的眼皮地下把一个警察出身的同伴的随身包提走了。

     其实导游一路都在提醒我们，只是我们下意识以为身在优雅高贵的欧罗巴州，就多情的大意失荆州啦。此后导游一直很紧张，在临近意大利时，更是高频率的告诫防盗。参观威尼斯之前，导游神情严肃的告诉我们：意大利的小偷世界闻名，威尼斯的小偷意大利闻名，不出手则已，出手都是百分之百。

     意大利水城威尼斯让我很失望，嘈杂、拥挤、陈旧、繁琐、刻板、潮阴，远不及我出生的水城苏州那么秀美。有人把苏州比为“东方的威尼斯”，那是脑子里灌进了爱琴海的浑水。看到满街的亚裔和华人，不如说“威尼斯是东方的”更确切。

     威尼斯的文化除了“威尼斯商人”我并不了解多少，玻璃制造是它久远的文化遗产之一。我们被导游领进一个玻璃工艺兼珠宝柜台的店铺，在这个前店后厂的拥挤之处，先下手为王的导游也顾及不到谁的口袋被大盗提前支取。

     我们被要求围在一个玻璃制品的售卖演示台前，两个中年本地女人给我们演示玻璃工艺品，导游在一旁翻译。我们一行人不知是真有兴趣还是假装有兴趣，围在台面四周目不转睛。我对洋人制造玻璃的“奇技巧工”类不感兴趣，就站在较远的地方拭汗。

     这时，有三位修饰讲究、衣着整洁的老者悠闲的走了进来。他们一边用我不懂的语言交谈，一边站到了我前面这群人身后。老者面目慈祥，神态平和，衣冠楚楚，一看就是相约而出的欧洲老游客。

     我大概是无聊的慌，戴着我在德国加油站买的墨镜观察着这几个老人。看着看着居然看出了蹊跷，这几个老者可不是我们这些远道客想得那么简单。

     他们的衣着与时令太不搭调，虽然有年老怕寒的理由，但是在闷热异常、挥汗如雨的夏岛，还是有些厚重的反常。其中一个还在胳膊上搭了一条西装，我盯着看这条西装以后，发现它就一直围绕我们团队唯一一个维族女士帕里旦的挎包上下摆动。

     三位老者站位我看着很眼熟：一个人站在帕里旦左面，另一个左胳膊搭西装的站在帕里旦右面，还有一个戴墨镜的站在离他们身后稍远的地方。

     我小的时候因为家贫和淘气，街头什么人都接触过，其中也有三天不出手就痒痒的扒手帮。这一套把戏我知道：右手在左臂西装的掩护下掏包，得手就交给左边的人溜走，自己站着纹丝不动。身后的人负责接应和观察，及时发出有情况的信号。这是典型的扒手三角站位。

     我很兴奋，盯着那个手搭西装的老汉，看看他何时能出手，估计逮个现行没什么问题。可是我也很担心，那毕竟是我们团队的人，万一那几个老家伙拿出变魔术的手法，我可不好给同伴交代，再说语言的障碍可能会让我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和一个普通游客一样，走上前去把帕里旦朝里挤了一挤，这个动作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反而让一个讲解者有了反应。那个中年妇女用一种很严厉的口气斥赶着这几个老者，在旁人看来就好像怪他们不该在这个柜台停留。但就我十几天对欧洲人的了解，没有很过分的事，任何人都不会对老者如此蛮横。

     我们的导游用很高的分贝提醒大家注意拿好自己的包。三位老者在很快离开了的刹那，也显出了一点很无趣的慌张。两个讲解员显然不再围绕玻璃话题，互相叽里咕噜了半天。我把此事告诉我的保护对象，她以东方人对东方人惯有的怀疑和对西洋人惯有的宽容说：不会吧，我看到他们了，不都是老人嘛。

     我想她成为目标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族别和我们不同，像一个单身的阿拉伯游客，再有就是她是那种吃了亏才会哭天抹泪的女人，挑这样的女人下手本身就是高手。我身边略懂外语的一个同伴说：“不对，刚才是讲解员把他们赶出去的，我还正奇怪呢。”

     偷是古老国度和古老城镇的古老行业，有个把老人掺杂其中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不过这些老者印证了威尼斯扒手百分之百成功率的传说不虚传，就和我们职场上的一些老者一样，看起来慈眉善目、冠冕堂皇，王跃文总结的“忍隐稳准狠”个个老辣，出手就能让你半辈子忘不掉。今年照例到一个老领导家拜年，对酌几杯为了证实我的预感，追着问老主任：当年到底是谁把那个XXX调过来的？

     当年我业务最纯熟的春风得意时，上司从外地调来个业务总管，是个没见什么文章的纯官爷，这等于认定我不是管文字业务的料，我这人是见山拜神见坑迈过的人，但是为了新主任的信任又干了一年多，最后借着重组离开了办公室，把硬骨头扔给了这个吃肉的小山东，他真不是干这行的但人忒厚道，每次办公室搞活动都不拉下我。退休多年的老主任终于给了我实话：那是某领导推荐给本部门无果后，又推荐给党委领导和办公室的。

     这就对了，这个组织部门出身的大人物，曾经在最后一刻把我挡在组织部外。可是命运就是这么乖巧，后来调来我们纪委机关当了老大。为了证明老同志的眼光犀利无误，再次彻底让我离开了研究和文字岗位。这是他独到的审美视觉和心理纠结，他就能看出我是披着狼皮的牛，我逃得比那几个老汉要狼狈得多。在贼的环境里防贼不难，在君子圈里防贼几乎不可能，能搞定意大利老贼的人，躺着被革命老同志打了两枪。挑一个有人讨厌又没有背景的人收拾一下，是有些大人物立威的为官诀窍。

     生活非常规律又惜命的他也付出代价，被后来亲近的部下忽悠装了心脏支架。不过以他唯己为大的脾性，在这个世道勉强活到古稀还是能做到，有个系统的个别人还会数我的枪眼。

     贼亦有道。所以，很多事只有在不经意中当了旁观者才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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