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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身体背后守候着的男人（小说《盛世红妆》连载 八）
(2007-06-06 07:09:26)| 分类： 盛世红妆 |
林若男睁开眼睛，环顾四周阴暗的卧室，现在她每天很晚才回来，这地方竟使她感到一阵陌生。看来那个名叫楚亚洲的男人已渐渐被她藏入心底，另一个名叫杨澄北的男人，似乎也快要将她丢弃……
林若男现在才明白，杨澄北对她的重要性。平常她总想，他仅仅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这会儿她却觉得，这魅力无处不在。在工作时，他总是沉着地坐在电脑屏幕的后面，观察着别人对社会的反应，这个男人总是带着最丰富的想象力，问着一些令人难以抗拒的问题，他也会极有技巧地倾听别人谈话，而谈到自己时，他又是那么谦虚，那么幽默，魅力的外衣将他紧紧包裹，即便他英俊的外貌也不能不使她动情……
不，她以前可能爱过他，那是不容置疑的，否则，又怎么去解释整整一个青年时代？而从那以后，她必然也爱过他，否则她就太缺乏普通人的判断力了！他们俩都曾想拥有对方，最后竟都没有成功，这只能归结于他们太熟悉了！他们的关系已变得有些别扭，最近他好像也不再正眼看她，对她的去向更是漠不关心……
林若男突然跳起来，拾起那些报纸的碎片，她要冲到天国时装队，把那个王然痛骂一番。而不是普通的牢骚，无聊的发泄，也不是一个女人以自我为中心的手段，她意识到这篇文章对杨澄北的伤害。这是一个最珍视她的朋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一直躲在她生活后面，默默爱着她！
王然正在摄影棚里跟人聊天，林若男笔直地朝他走过去，把那些报纸的碎片扔到他脚下，一时间，只觉得一股燥热由喉咙升到额头。
“你要给我一个解释！”她胀红了脸指出：“你当你的记者，我当我的模特儿，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写这篇文章来污辱我？别说你没点我的名，谁都看得出来你是在写我！你有什么事实根据啊？”
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傻傻地瞪着她看。哦，真是该死！她为什么要到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来？为什么要想穿那些美丽的衣裳？为什么要让人们称赞自己年轻漂亮？
林若男转身朝门外走去，钱可一把拉住了她，“林小姐，你总不会以为，我们都是坏人吧？刚才我们正在骂王然，可他声辩说，他是为了你好……”
“对呀，林小姐，你误会了，就算王然的文章写得很糟糕，但你总不能说，我们全都不诚实吧？”崔健也笑着走过来，“你尤其不能把我和他混为一谈……”
王然也哈哈笑着走上前：“林小姐，我要承认，你是模特队中最清纯的一个！但你想出污泥而不染，我看没那么容易！写这篇文章警醒你，也不能算是恶意……其实啊，故事我确实写的不是你，只是人物原型借用了你的模特形态，我欣赏你的风韵气质，这可能给你带来了麻烦……”
见他的鬼吧！林若男心想，为了取悦读者，出名得利，她可听腻了！
“听着，王然！”她愤愤地说：“你们只为自己，写这些不负责任的文章，给别人的生活造成了什么麻烦，你想过吗？”
“当然想过，要不我也不会贸然写那篇文章。”王然眯起眼睛走近她，脸上露出那种古怪的笑容，“林小姐，我认为，你并不真正了解你自己，你的天质很好，超乎一般人的好，我建议，你只要选中自己走的路，一定会获得巨大的成功。关键是，你的下一步怎么走？不瞒你说，你没来时，我们几个正帮你策划未来呢！”
“？”林若男的两道细眉向上纵起，“你在搞什么鬼？”
三个男人对视着，大笑起来，钱可说：“王然，今天不适宜跟她谈任何事，她不会信任我们的！我早说过，她并不理解你的一片苦心……”
崔健也明显打趣地说：“是啊，王然，除非我们相信有一天，这个女人会站在我们面前，令我们的脊背打颤，否则我们不要告诉她，怎么样才能获得成功。”
王然却平静地坚持着：“不，我们只想给她一点建议。“
林若男片刻犹豫着，她不喜欢这个古里古怪的记者，但却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了。对一个成天在女人堆里泡的男人来说，他的口味是超绝而确定的。那么她是否应该听一下他的建议呢？凭着一种直觉，她看出这个险值得冒，并且迅速下着决心：她要走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
“这件事根本用不着讨论，让我来告诉你们，我下一步决定怎么走！”她微微翘起嘴角，略带讽刺地说：“既然王然总是自以为聪明，好像一支笔就可以左右人家的命运，那么我倒情愿像他那样，试着做一个无所不能的报人！”
三个男人再度相视一眼，又一次哈哈大笑，钱可说：“怎么样？我说过，她比你们知道的还要聪明！我们想到一起了……”
王然递给林若男一张名片：“喏，这家报社正在聘人，机会难得，我已经向他们推荐你了，你按这个地址去找吧！”
崔健仍然笑得脸皮直打颤：“我向你保证，这会是一个有趣的工作。”
林若男接过名片，眼睛里有一抹坚定：“请你们记住，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走过人声鼎沸的一楼大厅，林若男摸了摸皮包里的微型录音机，磁带仍在继续转动。她放心地笑了笑，是的，她确实很聪明，比他们知道的还要聪明。
深秋的太阳光线薄弱，阵阵冷风已使得行人瑟缩，高挂在市区上空的小云朵看起来遥不可及。林若男慢慢走回营区，一边考虑着自己的选择。刚才的事情看起来是一场闹剧，其实却有着深刻的含义。那篇报道确实警醒了她，或许，她已经不能再依赖杨澄北的保护，也就是说，她已经不能再穿这身军装，她必须离开部队，离开她生活了前半生的军营。
她有充分的自信，她会走出一条自己的路，而要走出这条路，前提是必须赚到足够的钱。在天国时装队的几个月里，她收获最多的是开始认识了社会，模特儿的报酬并不高，但她却发现赚钱不是一件难事，问题是要赚到多少才足够？最好是多一些，但她想象不出有多少，她也暂时不想跟任何人讨论这件事，但她知道，她的志向不低，目标也很高。总而言之，她要开始真正的人生，并且应该在这个社会上，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正确位置。
她一边思考着这件事，一边走进了办公室。很巧，她正想找的杨澄北就在这儿，而且房间里别无他人，林若男觉得四周有点冷冰冰的味道。窗台上的盆花很久没浇水了，草儿叶儿无力地搭拉着，好像是因为人们的疏忽才得以生存下来，墙上的日历也是很久没撕去了，画面中透出一股谢世的悲凉。唯一有人情味儿，也带着一点儿个人品味的东西，是办公桌上摆的那副全室人员的集体照，这会儿杨澄北正盯着这副照片看，眼神里有几许落寞和感伤。
杨澄北喜欢摄影，这几乎是他唯一的爱好，但他很少成为自己镜头下的人物，他的确在很多方面，都像是生活在铁幕之后，让人难窥其真相。这个男人留给大家的印象，是以极大的忍耐力承负着每日刻苦的工作，生存方式一成不变，对目标坚持不懈而难以置信，还有永远在最正确的时间做出的最恰当的决定，像今天这样颓丧的模样，林若男还是第一次看见。
她一句话也不说，走过去就把那部微型录音机放在桌上，接通电源，重又播放了一遍刚才上演的大戏。杨澄北静静地听着，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录音放完的好一阵子，他和她似乎都没有任何反应，但林若男知道，这会儿萦绕在两个人心中的，是那些难以表明的烦恼和零散的青年时代的回忆……
林若男意识到，她希望对方理解她的想法，至少在这会儿是不切实际的。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在13岁时和他共度的那段日子，已经越来越模糊，甚至被推进了记忆深处。当然，有些片刻仍然是印象牢固、鲜明清晰的，使她总要忍不住去回味，但在这些片刻之间的联结组织却消退了，她已经很难想起曾经和他共度一天的完整细节，所剩下的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断……
那么现在呢？他们是否对事物的看法已经完全不一致？抑或他们之间剩下的，只是一些超感情的因素和力量？他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总是在缅怀那褪色的回忆，并且总是在这样悲伤地自问？他是否对她的故事还那么感兴趣？她马上就要宣布的重要决定跟他又有什么相干？或许她根本就无法解释，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因为一个人走到这一步，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如果这一步被证明是成功的，那她更是会义无反顾。而他呢？他在她今后的生活中，又将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林若男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没看到杨澄北已经起身走到门边，等她发现这一点时，心都快冻住了，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他会对她冷落到这种程度！
“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她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用力过猛地抓住了杨澄北的衣袖，他们在突然的静默中伫立良久，两个人心潮起伏却又谨慎自持，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最后杨澄北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好吧，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吧！不过，你得把这个先收起来……”
林若男抱怨地问：“怎么？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这段录音？”
杨澄北试着把脚伸向一边的长沙发，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尽管这做法跟他现在纷乱的心情不相符合，但他仍觉得全身柔软安适，比什么都重要。他不愿看见这个情景，但这件事终究还是来临了。过去的几个月里，这间屋子几乎看不到林若男的身影，有几个周末，他很想找她谈谈，可她总是忙得顾不上，现在两个人总算凑到一块儿了，无论她要谈什么，他都准备接受。
林若男用明亮的眸子紧盯着他：“求求你好不好，别摆出这么一副清高的样子，外面的世界很精采，你就不想走出去看一看？”
杨澄北翻了翻眼皮，目光比平时更锐利，“还有一句话你没说，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有时候你还会觉得糟糕透顶，比如说有一些不顺心的事，该发生的必定会发生。”
林若男微微一笑，语调带着一丝调侃：“那些故事是编造的，这个录音也告诉了你，那不是真的！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很多诱惑，活像摆出了一道道盛宴。但我向你保证，我只取我所需要的一小块点心。”
杨澄北霍地站起来，扭过身子和她正面相对，林若男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挺直脊背的样子，让人连想到一丝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很好，那么你所需要的又是什么呢？我想，那一定是钱吧？”
林若男沉默了一阵，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清：“是的，我承认，有钱的感觉很好，知道自己能赚钱的感觉就更好。我是一个女人，我也有虚荣心，我也喜欢漂亮的衣服，夺目的首饰……橙北，这是一个商品时代，一个人能够凭自己的本事，清清白白地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人不可以没有品味！”杨澄北的脸因为愤怒而胀得通红，“再说我们是军人世家，我们的父母都是当了一辈子军人，直到离休才脱下军装……”
林若男执拗地打断他：“澄北，我还得向你承认，老一代的人生模式对我们来说已经过时了，你不是也说过吗？我应该改变自己的生活。”
杨澄北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是的，我是说过，希望你改变自己的生活，可我没想到，你会改变的这么厉害……若若，这不叫改变，这样发展下去也许会堕落！”
“你这话毫无道理！”林若男提高了声音，话如潮水般涌出，“你，你是个感觉迟钝、没有生活情趣，对这个世界漠不关心的人！用不着你来支配我的生活！你是我的什么人？你什么也不是！”
她突然气馁了，对方的眼睛仍然灼灼有神，但她知道自己把他伤害得不轻。她的控诉本使她变得愤愤然，现在却还原成一脸自怜的神情。她低声说：“对不起，澄北，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澄北的目光里带着警觉：“这么说，你决定了，要离开部队？”
林若男耸了耸眉毛：“澄北，我想呼吸自由的空气，不想再依靠任何人。”
“也包括我？”他温和地问。
她喃喃地回答：“是的。”
杨澄北沉默下来。有一阵，林若男因为他深沉的痛苦而自责，而畏惧，不敢把转业报告拿出来。最后她终于拿出来时，手抖得很厉害。她想，要是对方再严厉一点，她就无力坚持自己的主张了。也很怕他伤心，就连几句必要的话，她也说不出口，她知道，他不会赞成她这么做。
杨澄北看着她的转业报告，极力镇定着自己。尽管他曾经鼓励过她离开部队，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但此时此刻，他预感到他的指引或许是错误的。然而，事到如今，他知道他必须平静自处，他已经无法动摇她的决定，劝服她留下来。最后他说：“好吧，我会把这报告交上去。”
他坚定地转过身去，视而不见地打她眼前走过。看着他高大的身躯晃动而过，脸颊上布满愁云，她几乎要哭出声来，她突然发现，他有好些天没刮胡须了，下巴铁青，而且看起来目光沉滞，眼睛里的神采也颓然消失了。
“澄北，这些日子我还会来上班。”她急忙说，“时装队我已经辞职不干了，我可能会去另一个新地方。但无论如何，我每天都先来这儿报到，我们还会见面的……有些话，我们慢慢再说吧！”
杨澄北呆呆地站住了，发了一会儿怔才说：“算了，我现在也管不着你了！上不上班都随你的便，反正要转业了……回去吧，若男，我不想再跟你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听见他去推门，但他并没走开，却头也不回地问：“若男，我还有一个问题，只剩下这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也很喜欢有钱的男人？”
林若男有些惊讶，却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不想穷一辈子。”
杨澄北甩甩头，他不想反驳和抗议，他明白她的直觉是正确的，包括她提出离开部队的时机。只是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他并没有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在他们之间，好像始终欠缺一种飘忽不定的因素。那是一种很主要的东西，而他却想不到一个适当的词，是否那就是——浪漫情调？
哦，他是不是在无谓的伤感？他是不是在寻找着那种一辈子只会发生一次的情愫？那一度辉煌的空间，那令人生变得欢悦的旋律；那种如诗如画的感觉；那种使得整个世界都为之动容的美丽；那被所有人都认知的生命的原色。他们为什么偏偏不重视？
林若男屏住呼吸，看着他走出房间，又木然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仿佛不敢移动，仿佛怕他会再次回来。她的眼光落在那张集体照上，她不禁自问：我怎么会把事情搞成这副模样？难道他的感情，他的痛苦，他的价值取向，对我全不算什么吗？只一刻工夫，他们的关系就似乎破裂了，他们之间的那道保护层薄膜也撕碎了，她不能假装对这事不在乎，可她又按捺不住去面对的是整个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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