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孤独
雨云摄于磨西镇
书架上,钦努阿•阿契贝的《瓦解》很醒目。全黑的底色,烫金的书名,烫金的简画。画里一个古代的男子扛着长矛孤独地行走在荒原。封面是黑色的,封里也是黑色的,简洁又耐人寻味。这让我想起了闻一多绘制过的两本书的封面,一本是徐志摩的《巴黎鳞爪》,一本是他自己的《死水》。两个封面都是采用全黑的底色,《死水》则更简单,除了黑,就只有镶嵌的金色题标。看的人面对这大片的黑,往往心头一震,触动了生活的某种状态。
《瓦解》书名来自叶芝的名篇《基督重临》中的诗句:“在向外扩张的旋体上旋转呀旋转,/猎鹰再也听不见主人的呼唤。/一切都瓦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血色迷糊的潮流奔腾汹涌,/到处把纯真的礼仪淹没其中;/优秀的人们信心尽失,/坏蛋们则充满了炽烈的狂热。”
作者钦努阿•阿契贝是黑非洲现代文学之父,他的文学创作就是展现尼日利亚的社会变迁,《瓦解》是他的尼日利亚四部曲之首。《瓦解》第一部分内容写的是伊博族人的日常生活,风俗习惯,那些常态的生活描写甚至让人生出羡慕的心事来。如其中一段写奥贡喀沃妻子们遵从的规矩:“安纳西是他的第一个妻子,其他的妻子是不能在她之前喝酒的,所以她们都站在那里等着。她的仪表十分威严,举手投足恰如一个兴旺的大家庭里最有权力的妇女。她戴着标榜她丈夫头衔的脚镯,这只有第一个妻子才能佩戴的。她走到丈夫跟前,接过他手里的兽角,一条腿半跪着,喝了一口酒,然后把杯子还给丈夫,站起来,叫了他的名字,这才回到她自己的屋里去。其他的妻子们也依次这样喝了酒,然后离开。”
又如奥贡喀沃的妻子孩子迎接新木薯节的情况:“离新木薯节只有三天了。奥贡喀沃的妻子们用红土把围墙和茅屋刷得亮亮的,又在上面画了许多白色、黄色和深绿色的花纹。然后她们开始用红色的木粉涂饰自己,在腹部和背上画了些美丽的黑色花纹。孩子们也都打扮起来,尤其是他们的头发,都剃成很美丽的式样。三个女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哪些亲戚已经被邀请,孩子们都喜气洋洋,想着从妈妈的家乡来的客人们一定会对他们十分亲热。”
从这些生活细节可以看出,在基督教渗透伊博村落乌姆奥菲亚之前,人们的生活是安定的,甚至是富足的,有着自己运转的规律。主人公奥贡喀沃没有从父亲那儿继承到一个仓库,并不防碍他成为乌姆奥菲亚最伟大的人之一,因为氏族是按照一个人双手的业绩来判断一个人的。奥贡喀沃凭着自己的努力取得氏族的头衔,受到氏族人的尊敬。但是,在奥贡喀沃向氏族最高头衔进军的路上,生活遭到了瓦解。在埃赛乌杜的葬礼上,奥贡喀沃失手打死了死者十六岁的儿子,冒犯了地母,犯了女性的罪行,按照规定必须从本乡逃开七年。七年后,奥贡喀沃回到氏族,不但失去了作为执行氏族法律的九个祖宗灵魂之一的地位,还失去了领导氏族反抗新宗教的机会。白人传教士在乌姆奥菲亚扎下了根,他们在那里修起了教堂,建立了政府,设立了法庭,把违犯白人法律的土著人关进了监牢,殴打或遣去做苦力。冲突,反抗,被压制在深深的绝望里。
《瓦解》的结尾,奥贡喀沃以部落厌恶的方式结束了生命,自缢于树上,“他的死尸是邪恶的”,“污秽了土地”,氏族人是不能碰的。当行政长官命令手下解下奥贡喀沃的尸体,并确定他的下一本书的书名将是《下尼日尔地区原始氏族的平定》时,不由人不沉沉叹一口气。陈寅恪在《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中说:“凡一种文化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痛苦,其表现此文化之程度愈宏,刚其受之苦痛亦逾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白人殖民者的到来和侮辱是奥贡喀沃自杀的外部原因,更深层的原因是伊博族人坚守千年的社会文化被强制瓦解,溃散。
(《瓦解》钦努阿•阿契贝著 高宗禹译 2009年1月重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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