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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还烹龙井水(读好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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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篝火
三宅是村上小说《有熨斗的风景》中的人物,他远离神户的家人,在一个小镇上孤独地生活。三宅是一位画家,他画了一幅风景画:空空的房间,正中放一个熨斗。他对顺子说,那其实不是熨斗,是某种替代物,他是把它作为替身来画的。
三宅的住处没有电冰箱,为此他一趟趟地跑超市。三宅对自己的死法有个预感,就是:关在电冰箱里死掉。三宅的预感源于一个梦,这个梦他做了好多回。他这样描述他的梦:
“在窄小的地方、在漆黑之中一点又一点死去。”“到死要花很长很长时间,喊叫也没人听见,谁都不会注意到我。地方窄得根本动不了身,再挣扎也无法从里面把门打开。”“半夜大汗淋漓地醒来,梦见自己在一团漆黑中痛苦挣扎着慢慢、慢慢地死去。醒后喉咙干得沙沙直响,去厨房打开电冰箱门。只见电冰箱里漆黑漆黑的,照明灯熄了。我以为停电了,把脖子伸了进去。不料电冰箱里倏地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脖颈。凉瓦瓦的死人的手。那手抓住我的脖颈,以极大的力气把我往冰箱里拖。我吓得‘啊’一声大叫,这才真正醒来。”
就是这样的梦,周而复始,每次都一模一样,没一处不一样,次次都把三宅吓得要死。这样的梦在三宅也有停歇的时候,就在他以为不要紧的时候又会重新开始了,开始就无可收拾,昏天黑地。绝望和恐惧如黑夜弥漫,无处不在。
于是,三宅排斥着电冰箱,忍受着生活的不方便,过着被死法反向引导的生活。寻找生命的缺失和温暖。他来到鹿岛滩这个偏远的小镇,就因为这里海岸的漂流木比哪里都多,他是为鼓捣篝火来的。三宅喜欢篝火到痴迷的程度,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种病态,无可救药。他听海的隆隆声就知道漂来了多少柴火,好不好烧。他不知疲倦地收集漂流木。对于鼓捣篝火,三宅也有着别人没有的特殊才能与讲究。有摆放的顺序,有周密的计划。当粗圆木和小木条被巧妙地组合起来,俨然前卫美术品般地高高堆起,三宅退后几步,仔细审视形状,调整搭配,然后又转到对面观察,反复数次,火焰升腾、轻卷慢舒的情景就会在他的脑海里活生生地浮现出来了。这时,篝火是三宅的一切,他把它当作生命来经营了。
三宅给顺子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半夜快十二点了。顺子是三宅的篝火朋友。她是在高三那年的五月离家出走来到这个小镇的。上学让顺子烦,与父亲关系的疏远更让她忍无可忍。在小镇顺子遇上了喜欢冲浪的启介,又遇上了喜欢篝火的三宅。启介是顺子生活上的朋友,三宅是顺子另一层次的朋友。顺子也迷上了篝火。在她眼里,火焰就像真正的家人,默默地接受着所有东西,将其揽入怀中并予以宽恕。在她心里,火焰是温情脉脉的,是温暖人心的。她觉得篝火里有某种深邃的东西,或者该称之为心情的凝聚体,缓缓地穿过她的身心,让她透不过气来。三宅说:“火这东西么,形体是自由的。因为自由,看的一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看成任何东西。”在这里,篝火也成了替代物,是幽幽情思的一种折射。那种无形中的存在,无物中的拥有,实实虚虚,不也正是我们生命的写照吗?
顺子对三宅说:“我么,是个空壳。”三宅说:“晓得的。”顺子问:“那,怎么办才好呢?”三宅说:“那么――怎样,马上和我一起死?”“好啊,死就死。”“当真?”“当真。”三宅的衣服沾染着数百次篝火的烟熏味儿,顺子把脸伏在他旧得让人舒坦的皮夹克怀里。顺子明白,她是不能同三宅活在一起的,因为她恐怕也很难走进他的心,但一起死则是可能的。可怎么死呢,两人都没有想好。最后三宅对顺子说:“篝火灭了,冻也把你冻醒了。”
村上平静的语言讲着与生有关的故事,与死有关的故事,与孤独有关的故事,与爱有关的故事。死亡,是人类逃脱不了的宿命,但我们却不能提前接受这种宿命,仍要全力拼搏,全力抗挣。就像三宅。就像杰克·伦敦《篝火》中的主人公,在阿拉斯加内陆雪地上,明明知道死是最后最好的归宿,依然生火,依然与即将到来的强大对手搏斗。悲而不伤,哀而不绝,让温暖的篝火燃烧起来。也许,一起温暖的,还有另一个绝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