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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意识到,婆婆就是一个需要照顾的人了。
82岁,诸病缠身,原本公公需要她照顾着,她不敢病不敢老,公公一走,她成了那个抽走主心干的草把人。
劝她吃饭,她一个人坐在灶下,烧好了早饭,盛给我。命令她自己也吃,她眼圈红了,声音哽咽:“这么多年了,习惯把他喂饱了,自己也就不饿了……”只怕,我们这一辈人,再难有这样的担当,只记得有他,忘了还有自己。
婚后一个月,我们就忙不迭地撤离了这个家。觉得破旧,学校里房子不大,但比这里新多了。再说,我们有自己的事做,哪里会有时间跑来跑去?
记不得是辆什么车来运的家具被物,只记得婆婆跟在车后追:“要常回家呀。”那颗逃离的心,唯恐不远,连回头看一下渐渐变小的婆婆,都觉得多余。婆婆被远远甩在车后,公公拄拐站在门前的身影,小到消失不见。
这会儿,却热切地开始装扮这个家。想要大肆装修一下,反对者众,最激烈的算婆婆:不弄不弄!太阳到哪里了?就这样,去年修的房,都嫌多余,你爸都没住几天……
又勾婆婆眼泪了。不弄就不弄。不弄也不能任由这么下去。
我卷起衣袖,开始搬树枝。每年春天,村里的风杨都会修剪枝条。去年婆婆在村头看到,喜欢得紧,又是一年炊草了。公公很久不能起身了,婆婆一人无法搬动,回家拿来小布条,树枝被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堆得很高了,邻居打招呼:“奶奶在忙呀?”婆婆赶紧央人家:“嗯,树枝不得回家,伢呀,你能不能帮我弄回家?”邻居二话不讲,拖来推车,树枝堆到了场边。婆婆家的门口,一直是泥土,坑坑洼洼沟沟坎坎,无法再往前走了,婆婆慌得叫人家就停在场边,她一个人一捆一捆地堆到了门口。
正对大门。去年一年,我们来来去去,为修房,带公公看病,回家探视老人,来去匆匆,责怪婆婆放得不是地方,没想过要帮着挪个地方。现在,公公撒手而去,我才意识到,再等不到那个男人,可以威武地把这些柴火运到屋后了。
我的真丝衬衣,勾到树枝的哪一边都有可能割破。我一边拎树枝,一边恨恨地数落婆婆:“这衬衣要是钩破了,够你买几堆柴火的!”久不干活,汗水往下直流。婆婆习惯我的没大没小,并不搭理我,只顾抢收她的菜籽。
太阳太火,再干下去会中暑的。门前终于有了点眉目。我开始转战室内。我从家里运来一批花草玩具床单被子一类的。先从东房间开始。公公的床,没舍得拆去,照他在世的模样,洗净的被服重新铺了上去。重点是他们的那一堆吃食。
婆婆不识字,并不认识保质期,又不懂哪些能放,哪些必须立即吃掉,只知道省给公公吃,公公最后的时段已经不能吃了,婆婆也不肯自己吃,只在说:“他好起来能吃的,他就喜欢这些零食。”先拖出床下的,再清理出几个柜子里的。香蕉黑得化成了水,我一边大刀阔斧地往外扔,一边替她分类。
不能吃的,统统扔得远远的,怕她再捡回来,直接扔到后面河里。保质期短的,放在她眼皮底下,可以放时间长些的,放在一个小木箱里。然后拿着个锤子,把她几扇要掉未掉的柜门,拍拍紧。
又是一番摧枯拉朽,东房间基本能入眼了。婆婆的床上,也一律换上了干净的被服,我在上面小躺了一会儿,觉得挺满意的,才又起身忙了起来。
一个超大的布娃娃,是我25岁生日时,先生送我的礼物。几次搬家,都没舍得扔掉,这次带回家陪婆婆了。我把它放在红木箱子上,正了正它的小黄帽:“好好陪奶奶啊。”往它头上一拍,还有笑声。再一拍,又有哭声。婆婆笑了:“看你,没事倌。”
环身看了看这个故园,房子低矮,风雨飘摇,这会儿因了整理,多出几份古旧朴质,这段时间,我因为常常回家,对它变得特别依恋,我愿意用自己的双手,替它装扮点滴,这是因为有婆婆还在,如果有一天,她也离开我们了,这个地方,还会有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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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衣柜
从网上订购了简易衣柜,鞋柜。公公不在了,照顾婆婆,是我们应该想得到的事情。头七那天,我扎扎实实地发了通火,后来想想,毫无道理。我可以修行自己,让自己做得更好,我有什么权利去要求,其它人也如我一般,可以视婆婆为老宝?
二七的时候,我换了个人,客气周到。确实,这是婆婆还在,有一天,婆婆也不在了,这个大家,就不在了。兄弟姐妹们就是亲戚了。烧过七,我和先生并不急着回家,也没有留在哥哥家,我们回老屋,陪婆婆。姐姐姐夫们,跟了过来。
包裹到了。说是简易,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两个姐夫在,正好安排他们做事。加上先生,三个男人围着衣柜,团团转。网上的东西,方便运输,衣柜由无数根小圆木和一堆布布组成。大姐夫看了会图纸,放弃了,三姐夫巧气些,早年做过修理,耐着性子一根一根摆布。还是太复杂,大家之前又没见过,几次方案都告失败,二姐家儿子来了,到底年轻,他之前自己也才买过一个,他的加入,加快了衣柜组装进程。好潮的衣柜,我选用的布面,是棕色小熊的,可爱又耐脏,姐姐们新奇极了,婆婆又在感叹:“要是你爸在世看到了,不知道有多开心!”大姐夫忙接话:那就再买个烧给他。
还是晚了。公公比婆婆要喜欢治家私。只是年迈之后,不再有这个经济能力,也不再有这个精力,在他辞世的最后几天,我还推着他去村头的店铺,跟人家预订了一个电动轮椅,他跟人家说:“要是好起来了,就来买。”
我去学驾照,公公当年从小海镇,一副担子,就把家迁来了这个沿海小村。一走就是六十年。前几十年还能回老家看看,那里埋葬着他的父母和他的青春,再后来就寸步难行,再也没回过老家。我想着,用我的车,带着他,再回家看一眼。我在他的床头看理论书,我把书上的车子给他看,我把方向盘给他看,他听不到,又看不懂了,只在应我:“嗯,不丑。不丑。”还是没有赶得上,他走的时候,我理论考试还没被排上。
庆幸有这个衣柜。那个晚上,姐姐们都很晚才离开。家人相处,需要契机的。这个衣柜,是个道具,适时牵引出姐姐姐夫们的柔情,而婆婆,也倍觉幸福,她的老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人丁兴旺了。
整整一个上午,我把公公的衣服全部清理出来。把婆婆的衣服,分春夏秋冬四季摆放进衣柜。
至此,婆婆门前月季芍药分两边,屋里衣柜鞋柜一应全,屋后破水缸旁吊兰盎然,我转身朝老太太,咬牙切齿:“你不活个十年八载的,对不起我这番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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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雨云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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