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初，我父亲当生产队会计的时候，李文亮是生产队的出纳。李文亮和我父亲关系不错，经常到我家里来。他长得干瘦，而且走起路来有点瘸。在我印象中，李文亮从来都是穿着长裤的，纵使在炎热的夏季。后来有一次到他家里去找他儿子玩，他正在洗脚，我发现他的右腿比左腿干瘪很多，全是血管和骨头，两天腿根本就不成比例。我问他儿子，李文亮的脚为什么会这样，他儿子不肯告诉我。

   李文亮读过几年私塾，在我们村里也算个文化人，而且他的毛笔字写得很好，过年或者婚丧，村里人都请他去写对联。记忆中的李文亮十分的儒雅，从来没有和人吵过架，是个好好先生。有一次，他却显得惊惶。我十分清晰地记着那天的情景。我和邻居的孩子在一条小水沟里玩，上来时发现我的小腿痒痒的还有些痛，我低下头一看，吓坏了，一条水蛭（蚂蝗）紧紧地吸附在我的小腿上，还流出了血。我吓坏了，大叫起来。就在这时，李文亮一拐一拐地走过来。他看到我小腿上的水蛭，惊惶及了，他浑身颤抖着帮我把水蛭从我的皮肉中拔出来。然后，李文亮把水蛭放在一块石头上，用另外一块石头使劲地剁着，边剁边发狠地说：“我叫你害人！我叫你害人！”我觉得满头白发的干瘦的李文亮已经变成了一个疯狂的人。

    回到家里后，我才知道李文亮为什么会对水蛭那么的疯狂。奶奶心痛地用盐水洗着被水蛭吸破的伤口，她说：“孩子，要小心水蛭呀，如果它钻到你的血管里去了，你就和文亮一样了！”在我的追问下，奶奶讲了李文亮的故事。在我们闽西，水蛭是十分常见的东西，它在水圳和水田里到处可见。它靠吸血为生，只要它找到了人或者动物的皮肤，就会紧紧地吸附上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本来健康的李文亮就慢慢地干瘦下去了，特别是那条右腿变得越来越小，只剩下骨头和血管，正值中年的他变成了一个小老头。村里人都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后来他到城里去检查时，发现他的右腿的血管里有一只很大的水蛭，已经没有办法取出来了。那只水蛭一生都靠他的血存活着，李文亮一直为了这只水蛭活着。

    从那以后，我就对水蛭有了一种恐惧。我只要一看到水蛭，就会想到李文亮那条被吸干了的右腿。一个人的生命被一只水蛭无情地折磨，是一件多么无奈而痛苦的事情。善良的李文亮把对他体内那只水蛭的愤怒埋在了心里，就像他把贫苦的生活埋在心里一样，过年，他在帮助村里人写对联时的表情是快乐的，每当我看着他微笑的脸，我自然就会想到他疯狂时的表情，很多时候，愤怒和疯狂又有什么用呢？命运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力量。我当兵后不久，李文亮去逝了，我相信，他的死和水蛭有关，和他内心的痛苦有关。某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一只巨大的水蛭从一具棺材里的白骨中爬出来，它在朝我蠕动，在对我说：“我要吸你的血！”

    小心水蛭！这是当年奶奶对我说的话，今天，我也要把这话告诉给所有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周遭埋伏了多少像水蛭那样的人，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吸附上来，把你的血吸干。真正恐怖的是人的内心，在水蛭离我们越来越远的都市里，我们应该小心像吸血鬼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