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对我来说是荒凉的一年。我在这年里硬着头皮参加高考，结果是名落孙山。16岁的我开始迷恋一种生活。我怀着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和镇上的几个浪荡子混在一起。就在高考完的那天，我和那几个学习不好的同学，在县城里每人做了一条喇叭库，当我们在小镇上穿着喇叭裤招摇过市时，小镇上的人们都投来复杂的目光。我在那些目光中感觉到不安，其实我内心没着没落的，我该怎么走我的道路？

父亲在一个深夜对我语重心长地说：“你打算怎么办呀？难道就这样浪荡下去？”

我无语，看着父亲老实巴交的脸，我一夜未眠，第三天，我就悄悄离开了小镇。谁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到那里去，我那帮狐朋狗友更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来到了南平的姑姑哪里，因为表姐太漂亮，她离我是那么的近又是那么的远！我不好意思住在她家里了，我住了几天就离开了，我永远记着表姐美丽白皙的脸和她那明亮的眼睛。我在福建的几个地方转来转去，象一只无头的苍蝇。到处都是陌生的人，不知道那一个人的脸是真诚的！最后我花光了钱，就去帮别人扛包，给人家做小工，碰到一个无良的工头，给他做了一周的小工，一分钱也没有给我……我一个人沿着铁路线走了一天一夜，迷惘的我那时真想回家，回到那个贫穷而温暖的家！当那个夏天过去后，我回到了家。我逢头垢面，瘦骨如柴，奶奶看到我就大哭，父亲没有说什么，他叫来了剃头师傅，给我理了发，然后拿了干净的衣服，给我换上。

父亲说，好在我这段时间出去流浪了，否则……

我知道了父亲话里的含意，在我离开小镇的这段时间里，小镇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来和我一起玩的那几个浪荡子都被抓起来了，当时叫什么“严打”，83年的那一次严打是最厉害的。如果我不离开，就有可能和他们混在一起，也就有可能被“严打”。其实说他们是流氓团伙是不确切的，他们只不过是几个玩得来的朋友。他们的确做了些对不起乡亲们的事情，比如打架，吃白食等等。有一个同学因为和一个女的谈恋爱，后来分手，女的就去告他强奸，就抓起来了；还有一个同学就是抢了一辆自行车就被判了死刑……那个同学枪毙的那天，很多人去看，我没有去看。我一个人坐在河边，回忆着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贫穷的日子里找些可能的快乐，比如下河摸鱼，比如去偷人家果树上的果子……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为什么会去抢什么自行车，就因为抢一辆自行车就被枪毙了！枪毙的就是他一个人，其他几个都进了监狱。他的父母亲都是老实巴交的穷人，后来我碰到他们，我都低着头，我不敢看他们的脸，他们麻木而无助的脸会灼伤我的灵魂！

我那同学枪毙后，很多同学都得知自己考上了大学，兴高采烈地准备上大学和张罗着请客！我却不敢出门，躲在家里，内心经受着折磨，虽然我脾气暴躁，但是我内心是那么的羞耻！小镇上的人对我嘲笑的语言传到了父亲耳朵里，父亲没有说什么，他反而安慰我：“没有考上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干什么都是一辈子！”我觉得对不起父亲，他为了我上学，为了这个家庭，没日没夜地劳作，白天干田里的活，晚上还要做豆腐……我又一次离开了小镇，和我堂叔叔到一个山里去建一个大队部。在那里，我疯狂地干着活，经常在工余在那个小酒馆里喝酒，一喝就喝醉，喝醉后我就从大队部建好的二层楼上一次一次地往下跳……后来，我就去当了兵，彻底地离开了小镇，离开了那迷惘失落的生活。那一年，我的心里长满了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