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巷
这条长巷一直都那么寂静。每每独行其间时,总感觉它如迟暮的老人,在默默诉说着时光的流逝、岁月的轮回,又如相交甚深的朋友,与我坦诚相对、惺惺相惜。
我喜欢巷子里磨得发亮的青石板,喜欢剥落的破门颓墙,喜欢墙角边那一蓬秋草和不知名的小花,喜欢庭院深处依稀可见的竹林,甚至喜欢那只不知什么时候缠在电线上残破不堪在风中摇晃着的风筝,喜欢看两个孩子背着印有卡通人物的书包去上学,喜欢目送那个未曾相识的女孩每天骑着单车从此路过。
每当我看着这些平凡零星的人情事物时,总不自觉地感染着他们的气息,一种岁月独有的气息。我可以很专注地凝视着他们,直到目光逐渐变得迷离。这时,我仿佛被带到巷子遥远而美丽的过去。
是的,我真切觉得它的美丽，这是一种寂然无声默默流淌着的美丽。不知是谁说过,沉默是删节号留下的一行沉思,不是死亡的冷漠,而是春雷无声的躁动。正因为此,我沉醉在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丽之中,想象着它绚丽的往昔。不知其中蕴含着多少鲜为人知的风花雪月的悲欢离合,蕴含着多少沧桑尘世中永恒的感伤和无限的苍凉。或荡气回肠,或缠绵婉转,才使得巷子愈加发出迷人的醇香。
我尤其喜欢下雨时漫步在雨巷中,有时甚至是彷徨、惆怅地走在巷子里。远处的灯投下圆弧形的光影,借助它,我可以看见雨淅淅沥沥下着的模样。这时,我也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似的结着哀怨的女孩，她有太息般的眼神,同我一样彷徨惆怅地走在这寂寥的雨巷。有一天,我真的逢着了。她静静地靠在我身旁,为我撑起一把油纸伞。可是,转眼间却又不见了。我才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深触心底的玄梦。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早被包裹在巷子腾起的水雾里,头发、衣服还有鞋子都湿透了。地面那片被雨水托起的树叶，就像一叶在无际海洋里四处漂泊的小舟,无奈的打着旋儿。我的眼前只是白茫茫一片,深出手，触到的只是一片无缘的哀愁,只有远处依稀昏黄的路灯与我寂寞相对。
长巷总在用生命盈握着每一个真实的状态。有时,我仿佛听见巷子在哭,它是那么平常,那么落寞,甚至有些狼狈。它从光艳十足的颠峰遽落、变形、断裂,然后破碎。于是我也陪着它哭。有时,又仿佛听见它在笑,那是饱经沧桑后坦然的笑,被岁月雕刻过的骄傲的笑,英雄暮年回首时深沉的笑。这时,我也陪着它笑。
巷子里印满了重重叠叠的生命的影迹,那么沉厚,那么绰约,却又那么美丽。这让我突然想起席慕容的话:在我们的世界里,时间是经,空间是纬,细细密密地织出了极其规律的悲欢离合,在每一个转角,每一个绳结之中,其实都有一个秘密的记号,当时的我们茫然不知,却在回首之间发现一切脉络历历在目,方才微笑地领悟了痛苦和忧伤的来处。我知道这巷里也有自己生命的影迹,它如过去的记忆一样长满了青苔,在沉寂的夜里默默流泪。而所有这些都如同一张张仍然清晰的旧照片,被悄悄遗落在巷子的每个角落里。
时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巷子里的每件事物,也包括我的心,难道不可避免的只是首哀婉的曲子:只有在马蹄扬尘处依稀寻得当时路,只有在欢乐后的沉默中仿佛见到此时苦......
长巷与我每时每刻都在改变。它默默承受着岁月的侵蚀,接受着四季的洗礼,而我,则在纷繁芜杂的时空转变与人情世故中整理凌乱的思绪。因为容易改变,我们学会了承诺和宽容;因为容易失去,我们懂得了珍惜和坦然。
漫步在远离喧闹的长巷中,我体味着遗忘世界和被世界遗忘的感觉。走着的时候,我会不能自控的唱起那首歌:纷纷扰扰的世界,每个人都在改变,我只求一点时间,好让自己把寂寞习惯。我已距离从前太远,明天却又看不见;让过去的记忆沉淀,至少在这里还有永远,至少在这里还有永远.......
清晨时分,我走出巷口,在未熄的路灯下向昨天告别。从此,我将开始寻找属于我的新的世界。
二零零四年一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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