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个人的采访生涯里，只对极少数人有一种莫可奈何之感，杨采妮就是其中的一个。

     大约是八九年前，杨采妮刚复出的时候，我采访过她一次，那一次她代言一个洗发水品牌，主办方安排了一个小时的采访时间，我觉得那是非常艰难的一个小时，因为完全不知如何聊下去，她倒不是不答，但她答得有点绕，问一个问题上去，她会用充满副词“虽然但是然而可是……”之类的句子把你带到不知所云之处，停下来的时候，她用美丽的眼睛看着你时，你的脑子一下子就乱了。

    事隔八九年，当这位九十年代的传奇美女以导演的身份带着一部叫《圣诞玫瑰》惊悚电影回归人间时，我还是有点期待的，性侵喔法庭喔纠结的母女关系喔，里面有多少深刻的人性——片子流畅，对一个新导演来说也算是过得去，但仅仅也就是过得去，和杨美女聊了四十五分钟后我又一次心乱如麻，她显然比从前好，但那种顾左右而言它的说话方式依然横亘不去，所有涉及自身涉及自我的问题都被她一一拦下，当一个人的大部分力气都在左护右挡着保护着她自己那点可怜的个人小秘密时，那还能指望能聊出些啥来呢？

     为自己布下金刚玻璃罩时，确是挡住了别人，同时也禁锢了自己，其实采妮姑娘的人生也没有多少秘密，比大部分女明星的私生活都体面，十八岁出道被目为第一玉女，1997年高峰时退出，生命里最难堪的事不就是找了一个不甚靠谱的律师男朋友，做了六年老板刹羽而归，2003年复出后又反响平平……但老派人有老派人的隐忍，但老派人再加上铁布金刚罩，那就简直成为重型机械人，防是防住了，可惜也就呆滞了。她诚恳地说剧本她改了多少多少次，徐克与张之亮又给了她多大的帮助，剪版本也是徐克最后把的关，听者阴暗如我，心想有两大上师加持，五六位影帝影后助阵，最后反响平平，票房惨淡，导演的才气只能算相当有限……

     太过惜身的人往往成为大师，太过顾全大局的人难成大事，因为创造原本就是一件直见性命见真章的事，在这个过程里，长得好看的人和长得不好看的人都面临着一样惨烈的局面，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在稀烂的人生里化来莲花荷叶重塑金身，一般而言，越是美的人就越难放下自己，你看扮得靓靓的顾左右而言它的扬导演作品就到底不如鼓着红眼泡胖了一圈的赵导演作品来得恳切和有诚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美丽确乎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周全确乎是一颗巨大的绊脚石，因为这个负担，所以林大美女只能写蜻蜓点水的优雅文章，杨大美女只能拍欲深末能深的优雅电影。

     上帝给你的每一份礼物上都有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