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佟大夫:
你好,仰慕你已久,今天实在是鼓起勇气给你写信,希望能看到你的回复。
我今年二十又一,正在读大学。
我想谈的是我与我父亲的关系,以及我对于感情的态度。
我的父亲,怎么说呢,在我很小的时候,犯过一些错误。被发现后固然是对我们造成了很深很深的创伤,但是在他声泪俱下地忏悔以及保证不再犯之后,我和妈妈都原谅了他。当时我在八九岁左右,正在上小学二三年级。
然而不久我就在我父亲接我上下学的途中常常发现他的一些行为举动异常,常常偷偷摸摸看手机,撇下我到一边去接电话,等等。谁说不到十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我什么都看在眼里,怕得要命,苦得要命,却不敢和妈妈说,一来怕再次刺激妈妈,她已经够脆弱。二来深怕我的此举会造成家庭解散,父母离异。可是什么都憋在心里又格外苦格外恨。
这样的情景大约维持了三四年吧。之后种种不必再提,而到了现在,我们还是亲戚邻里都称赞的和睦一家。我对于爸爸当年的伤害,也算是释怀了一大半。
可是我想,我性格里头的多疑、脆弱、敏感,种种阴暗面,都是形成于那时候吧。小小的女孩子,看着爸爸偷偷摸摸不知在做什么的背影,心里恨得要命怕得要命又不能出声。
我还在想,如果我的人生没有这一段插曲,我该是一个性格平和安静,极容易相信别人,爱笑又单纯的女孩子吧。那样该多好!
然而不管怎样,我还是长成了现在的我。敏感多疑又脆弱。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心理扭曲。凡事想得太多太多。觉得什么都不可靠。
二十一岁“高龄”不肯接受恋爱。甚至有很多很优秀的男孩子锲而不舍,可是我已然没有办法撇开我的种种猜疑顾虑去接受他们。
初中的时候会想,我们还都是孩子呢你喜欢我的什么呢万一我不是你喜欢的样子呢。
高中的时候会想,谁知道高考之后我们会不会在一个城市呢异地恋多没有保障啊。
在大学里会想,谁知道毕业后我们会不会在一起工作呢工作之后谁知道他会不会娶老板的女儿少奋斗二十年呢。
总是不相信。总是不敢相信。总是不愿相信。
事到如今,我是真的觉得这样的我病了。从八九岁的时候埋下的病根,在我以后的人生中反复发作。
佟佟大夫,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的读者小阅
小阅:
看完你的这封信,我的第一反应是很想坐下来和你抱头痛哭,顺理成章地,再和你一起愤怒地谴责你那不负责任的老爸……最好还能把你爸揪过来,让他知道他当年犯下如何残忍的罪行,让他后悔,让他自责,让他知道如果不是碰上这样的父亲,你可能不会成为“敏感多疑又脆弱”人,你一定还是一个“性格平和安静,极容易相信别人,爱笑又单纯的女孩子”如果眼前有一台时空穿梭机,我一定和你合力把你爸关进里面,让他冲回去把那个沉迷在自己感情里的自私男人一个巴掌拍醒然后拯救无助的女儿……可是,这会发生么?
二则,这有用么?
你说你心理有病,你说你心理扭曲,确实有点儿,但我想那不至于是病,也许只是一种阴影,问题是,谁没有童年印影呢,不是这样的,就是那样的,我见过最顺的小公主,她妈轻轻打了她一巴掌她还记恨到如今,只能说,有时,阴影就是一场比惨的比赛,有了更怪惨的,就会掩盖住较惨的,惨中更惨。其实我更赞成余光中的那句话,经历过坎坷的人更豁达。
让我们先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父亲也会出轨,父亲是凡人,先承认了这件事,你心底里的恨意可能会少一点吧,我更倾向地认为,你之所以这么痛苦只是因为你在太小的时候就承担了太多不属于你的责任,你甚至替代了你母亲承担了你父亲出轨时的痛苦,更可怕的是,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在暗暗承担惩罚父亲的重任,你用你的拒绝爱情来告诉父亲,他的的罪行后果有多么惨烈。
小阅,你的来信让我想起周杰伦的歌,听妈妈的话,说真的,每次听完这首歌,我心里都有一种复仇成功的快感,你看,负心的爸爸得到惩罚,妈妈有了生性的儿子,终于有人保护了她。
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想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这是懂事的孩子,可是,自从我懂了一点心理学,我会越来越担心那种要处罚爸爸保护妈妈的孩子,他们有怎样的将来,如果他们不能像周杰伦这样成功他们应该怎么办?就算他们像周杰伦一些成功,他们将来的恋爱怎么办?……太多的人,会像你一样,怀疑一切,不信任任何亲密关系,
小阅,我想说的是,每个人的人生注定都要经历痛苦,你的痛苦是你无知觉的父母强加给你的,这不是你的错,但不能因此就让它使你的生命变成一个错,你要做的是什么呢?我想你最要做的是卸下那些你不应该责担的责任,你不必去谴责你的父亲,他们那一代的事情应该由他们那一代人去解决,你可以同情母亲,但你无需去保护母亲,你才二十一岁,你还没来及明白大人的世界里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人性里有许多无法黑白两分的灰色,相信我,你要再长大一些,你会有另外一种角度来看待他们的问题——你需要时间,需要成长。
让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吧,各安其分,各安其位才是生活的真谤。
小阅,你不是审判官,也不是警察,你不是奥特曼,也不是金刚侠,你只是他们的小孩,他们恩怨纠结,不应该成为你今日无法开展生活的借口——做为一个你无端信任的旁观者,我最希望看到的是你尽情去投入你的生活,体会爱情,体会甜蜜,体会遗撼,体会无奈,体会人世间一切一切的酸甜苦辣……你人生里惟一要承担的责任是,是将来在自己成为父母时,不要再重蹈他们的覆辙。
佟佟
专栏介绍:黄佟佟,《花溪》杂志编辑总监,出版若干情感小书,大部分时候热爱生活,小部分时候尖酸刻薄,尤擅说歪理偏见,治疗各类男女不靠谱及疑难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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