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爱养猫,养的猫都叫大白.
第一只也叫大白,第二只叫大白,第三只也叫大白,第二只大白是第一只大白的女儿,第三只大白是第二只大白的儿子.
“大白回来吃饭啦回来吃饭啦!”几十年,镇上的人傍晚时分都会听见陈老太这么叫,作为一只猫,大白无疑长得很漂亮的,通体雪白,一对碧眼,身上圆滚滚的,龙行虎步,正好和陈老太相反,陈老太又黑又瘦,如一条风干的咸菜,黑幽幽的眼睛一睁开,倒有几分像猫眼睛——镇上的孩子都怕她,谁要淘气揪了她大白的尾巴,她就会追出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你,直到把你盯毛。
对门张婶家的孙子就被她吓哭过,害得张婶喊魂喊了半个月,张婶从此就不和陈老太来往,“为了一只猫,吓坏了我的孙。”这一不来往,就是十多年,陈老太本来能说话的邻居就少,这一下,就更少了,几乎没有人理她,她也不理人,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寡老人.
据说陈老太的老公很早就死了,儿子也在她五十几岁的时候得急病也死了,有个女儿,也久不通往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养猫,除了每个月去镇办领她那五十块钱的孤寡费,陈老太几乎不和人说话,要说话,也只和大白说。
她的家在后街街尾高地上,别人的大门都朝街面,她家独朝右,门口有一片十平米大小的评,扫得迁尘不染,密密栽了几株桂花,每到秋天,可以闻到阵阵沉郁香气弥漫。有外地来镇上闲游的人不小心转到陈老太的屋前,总是会叹一声好风景_____她家地势高,可以看见远处的紫砂山,碧绿的菜地,河在陈老太家门口转了一个小弯,出门就是那段最浩荡的河面,苍茫一片,可是没有几个人敢在陈老太家门口站久,大家都怕陈老太,嫌她有一对阴森森的猫眼睛。
她的屋子里终日静悄悄的,只有大白跳来跳去,有时连大白有时也嫌这里太冷清了,春天的时候,跑出去几天不回来,陈老太就到处找,找到以后,终于一狠心,把大白去势.于是,大白倒不乱跑了,身子越来越肥,懒洋洋不理人,下午,河过扯猪草的人们常常可以看到陈老太在桂花树旁晒太阳,大白也晒,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伏在矮墙上,都打着盹,有时醒了,一猫一人都伸着脖子望着河,也不知望什么,大有都说陈老太一把年纪,越活越像只猫了,连表情都一样。
不知过了多少年,陈老太和大白都这样的存在着,反正陈老太这种人,在镇上有也像无,大家都几乎忘记他们的存在此.
有一天晚上,陈老太突然就来到张婶家,脸色很不安地扯了半天,最后张婶才知道陈老太要把大白送给她。
张婶开始不肯,陈老太就急急地说大白很乖,不烦人,可以捉老鼠,还掏出一个存折,说是给张婶养猫的饭钱,张婶火了,哪里能要你一个孤寡老人的钱,陈老太就哭了。我怕大白没人照看。
张婶一时心软,就答应了,陈老太当夜就把大白放到了张婶家,可是大白是畜生,哪里知道换了主人,老往陈老太家跑,陈老太就拿大扫把往外赶,有几次,把大白打得哇哇惨叫,“真是作孽哟,真是作孽哟!”张婶就喊,后悔不该接下这么件麻烦的事儿,好几次要把大白送回陈老太家,陈老太就讪讪地说“张婶,你大人有大量,大白他认生哩,大白他认生哩,再过一段时间就好咧,再耐烦半年吧!
还没到半年,陈老太果然就死了。
死了,存折放在桌子上,写清三千块是安葬费,三千块给张婶家。
大白现在成了张婶家的大白,吃倒比从前吃得更好些,膘肥体壮,圆滚滚的,就是毛色没有以前那么白,张婶家里孙子多,没人顾得上它,哪能像陈老太一样常常给他洗澡。大白还是那幅样子,懒洋洋的不理人,慢慢地踱来踱去,每天傍晚,它照例要去陈老太家门口转一转,闻一闻,然后跳上矮墙,喵喵地叫几声,然后伸着脖子望着苍茫的河面,不知望什么,那神情和陈老太活着的时候一样。
过了几年,陈老太家的房子拆了,那里变成一块空地,只留下了那丛桂花,大白于是改去张婶家二楼的阳台上,傍晚,暮色四起时分,他站在阳台边上,冲着那空地喵喵地叫几声,然后伸着脖子望着那丛桂花,也不知在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