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见到周安,他是什么样儿，我已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当天的天气。 

     极闷热 

     是个下午，想想看，湖南的八月天的一个没有一丝风的下午。 

     身上的汗像瀑布一样往外泌，碰巧，这家店里的空凋又坏了，我不停地擦汗，不停地吆喝同事们摆机位，心里直骂四字经，?TNND,怎么这么热.?怎么这么热.?怎么这么热.?怎么这么热.?怎么这么热.?怎么这么热.?怎么这么热.?怎么这么热.?怎么这么热…… 

     而这个时候，周安来了，他就像一条灰色的影子一样在我的左右穿梭，不一会儿，空调就修好了，凉风一吹，我彻底醒了，回头一看，就看到了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我冲他笑笑，笑容的意思翻译成正常人类的话就是：谢谢你，电工师傅。 

     五点收工，这个电工师傅一直没走，这下我明白了，这个中等身材中等样貌中等交际手腕的中年男子一定是店里的店长。

     我又冲他笑笑，笑容的意思翻译成正常人类的话就是：谢谢你，店长。? 

     待拍完这条“我市服装市场活跃”新闻，换过名片，才知道这条灰色影子竟是这家店的老板，喔，前两次笑容都错了，我摆上一个比较安全的笑容，喔，你好，老板，我知道，这个老板在长沙蛮有名，他比较有名的一点是他这个叫”雪安”的服装连锁店已开遍我们这个城市。 

      我们装模作样地握了握手，我记得，他蛮有劲，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手很干燥,没有汗，这年头，没有汗的男人手可比较难寻啊，比我的手强，我的手不分春秋，都是一手的汉， 

      这说明身体比较健康,

      另外我心想，嗯，这个老板很敬业。 

     

      二

      如果是像平常一样,我没有想到会再碰到他，在电视台工作，就是这样，和你交换过名片的人浩如烟海，但都只是过眼云烟,再碰头的机会几乎没有.

     但这一次，鬼使神差的，我又找过他两次。 

     一次是因为要主持一档直播节目没衣服配，突然想起周安不是开服装店的么，他的店不是挺有名的吗? 

     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 

     与是打电话给他.

    这对我来说是常事，

     在片尾打上他的店名算是扯平了。

      周安在电话里的声音相当好听而且热情，一定要来接我去选衣服，说是顺路。

      他开一辆白色捷达，穿淡灰色衬衣，抽着烟，和电话里的声音不同的是他面无表情，倒让人觉得他在等我占他的便宜，我想这个人真怪，电话好好的，热情如火，见了面又是一码事。

     选了一下午没有合适的，他依旧脸色淡淡的说：“韩小姐不好意思，我进的货不好，下次新货到再让你挑。” 

     过了半个月，他打电话给我，说进了新货，我说我不要衣服了，他说那怎么好意思，我说没关系的，我们工作就这样，急的时候特急，不用的时候也特别不用，他又说希望韩小姐以后能经常来
       我们这儿，我说好啊好啊，接下来台里要做一档“今季流行”的节目，要介绍一些当季时尚，不知方不方便，他说韩小姐只要你来，我任何时时候任何地方都无任欢迎。

     我说您客气您客气。

     过了几天，我又带人去拍了一个专题，节目播出之后，反响还不错。 

     他请我吃了两次饭，彼此算是认了朋友——工作的朋友，我叫他周老板他叫我小韩。
 

     三 

     像普通的单身女人，我一般在外解决了晚饭。回到小公寓通常是晚上8点以后，然后看一两张碟打发一晚上。 

     那天看的是《闪灵》，库布里奇，到处乱走的球，还有男主角吓人的大眼睛。 

     惊魂未定间，脚边的白色电话突然一阵狂响，11点了，有谁会打电话给我？ 

     接起来里面却毫无声响。

     如此几次，《闪灵》剧情再现人间，我胆颤心惊。

     过了几分钟，电话铃再响，我拿起电话大吼“你不要吓我，我不怕你！” 

     ……一阵沉默之后一个男声爆笑，

“哈哈！对不起，我的手机信号不好！”然后熟络地问候起我的同事，谈论起我的近况还有我的节目我的新鞋子…… 

     我一边附和着一边纳闷，看样子是个熟人，可是怎么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呢？ 

     过了一会儿，我顿了顿,

      我说我真没礼貌，但是就是记不起您是哪位了，啊！对不起！我没听出你的声音来，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有点孩子气地说“你难道连我是谁都记不得吗？”

     不爽得很“我干嘛非得知道你是谁呢？” 

     他说我不告诉你，我说，没关系,那我也就不问。 

     继续聊。

     真一句\假一句，一边笑我一边想，这倒真是个怪事，怎么就死也记不起他是谁呢？

     不过，深夜与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聊天倒是挺刺激的。

     这样拉锯了1个小时，刺激完了，我终于从惊吓中恢复正常，“你是周安！” 

     四 

     为着听不出他的声音，周安半真半假逼着我请他吃过一次饭，又拼命回请了三四回。 

     奇怪的是自从这个电话以后，我们之间好像近了许多，他常常会打电话来聊聊天，隔三岔五请我及我的男朋友还有同事吃饭。 

     我不笨，当然知道大多数人做人做事都有目的。

     但从他的态度来看，我觉得他没那个意思，如果有，那也一定是想我能在电视台给他免费宣传吧！ 

     再猥琐一点，也许是，长沙这个地方，，和电视台的出镜女主持吃吃饭也是颇有点面子的事吧！ 男人比女人更虚荣.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 

     谁又是蒸馏水。 

     在这个社会里，碰上个蒸馏水的男人，你也吃不消啊，不如喝点瓶装矿泉水。 

     有营养，当然，你也得付出点代价。 

     我也不是蒸馏水.

      反正下班亦是到处找饭吃。

      对方要办的事又是举手之劳，更重要的是周安是个好的吃饭伴侣，总是谈让我高兴的话题，礼貌周到，隔三五的，还有新花样，去新馆子，上新地方，从来不和我谈生意，尽管我知道他的生意做得不小。 

     总是保持着合适的让人舒服的距离，朋友做久了倒让我对他生出几分敬重来，不是个俗气的商人。
 

     五 

     就这样称兄道弟交往一年多，我经常拍着他的肩头叫周哥周哥。

     人家都没攻的想法，你防来防去岂不是很可笑！况且我熟识他的太太与女儿。

     他经常带老婆和女儿出来一起吃饭，坦坦荡荡.

 

     我倒心生愧疚，我不仅不是蒸馏水，也不是矿泉水，我是一锅辣椒水。

 

     十次吃饭有九次是他买单，我带着大大小小的姐们，间中有一次是两个人吃的，那也是约不到人，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约得晚，他喝高了，说起他小时候如何被人欺负，因样貌平凡口齿不清，他少年时如何自卑，他如何吃尽苦中苦……不过阴郁眼神一闪而过，朗声笑道“也要感谢他们，当年的白眼让我有了奋斗的动力！——终我一生，要将所有看不起我的人踏在脚下。”说完这句话顿时觉得不妥，赶紧善后，“王朔说的，最后那句！”

     我笑笑.

     我理解,我明白,而且世俗意义上所谓的成功的男人，身上都有这样一股狂劲和狠劲,不是他的问题,当然他也有问题,大多数,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吧.

     周安的妻子美得令所有女人心软，女儿可爱得令所有天使逊色，生意也顺利得不像话，这大概足要以前所有看不起他的人汗颜吧！

     新世纪的第一个情人节，我正好入第三任男友分手，周安说要安慰我，我们在潮王一吃吃到晚上十点，吃完饭周安说不如我送你回家，试试我的新凌志,我说好啊。
     到了楼下，谈兴未尽，又在车里继续聊，他换了这一辆凌志,很宽敞,这时，他拿出一个苹果，递给我，我大大地咬了一口，汁香四溢，笑着望住他：“好吃！”

     他笑：“真的吗？”很自然地抢了过去咬了一口，就这样一只苹果在你抢我夺中吃了个精光，等到只剩一只小核时，我疯劲儿醒了，慢慢地脸色绯红，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热，他的吻已压了过来，“小韩，第一次见到你我的心就砰砰跳。” 

     我没有拒绝他。 

     那是什么样的夜啊！没有高潮也没有低谷，有的只是从容，我们是如此熟悉与相亲，像是相守了许久的夫妻，没有了初时的新鲜，只有相融后的默契，我嗅着他的味道，环着他身体，触摸着他的皮肤，一切像是自己熟悉似的，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是那样的平淡，平淡得让我手足无措，我不明白自己，这是一份怎样的感情。 

 

     六 

     我在想这件事该如何收场？总不会像三流电视剧一样，我要哭着喊着说不行，你要对我负责，他会不会哭着喊着说我要你负责吧！ 

     我和领导说我要去支援最辛苦的地方，我要下去锻炼锻炼，领导很高兴说，小韩，你终于有点喉舌的感觉了。 

     锻炼了一个月，我把手机关了.

     田地里有很大很大的月亮，一轮一轮升上来，让我有时间去想小时候的事。 

     有一个月我没见到他，大家都应该忘记那一夜。

     这一个月我晒得又黑又干，回到城里，我对自己说让我从头再来。

     又一个月过去了，手机开了，并没有周安的短信，当然更没有电话。 

     他，居然他也没有哭着喊着来找我！

     有点失落。 

     十分失落。 

     非常失落。 

     绝对失落。 

 

      终于忍不住了，打他的电话。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小韩，好久不见你了，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天！他真历害，他果然当那夜什么也没出发生。

     我也笑笑说：“现在吧！我们去傻吧喝酒！” 

     和往常一样，我们谈笑风生，我喝得烂醉，也灌得他烂醉。我知道只有酒能让自己有点冲动，说出那种挑衅的话，“你爱我吗？”…… 

     他嘻嘻笑，舌头发硬，“爱，从你那天进我店时开始，我就爱……你知道吗？你站在我的店里，眼光轻飘飘地越过我，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嘻嘻！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下决心要爱你了……我发誓不管用多少时间，最后我都能得到你……是不是？我说过只要我努力，没有办不到的事……终我一生，要将所有看不起我的人……” 

     “踏在脚下，是不是！好！好！你厉害！”我哈哈大笑…… 

     ………… 

      终于挣扎着回家里，手机响，打开丢到床上，我听见周安醉的声音在叫，“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七

     他那一点点真心，也不过仅限于我们像以前一样，可是我没法子再像以前一样。 

     做情妇，明摆了我吃亏，我可不要装大方，躺在床上还要听着自己的男人说自己的老婆孩子好。 

     游戏不好玩了，原因是我当真了。 

     理应出局。 

 

     我迅速找到一个银行工作的男友，比我小两岁，对我不错。 

     王菲说男人都有花心，不如找个漂亮的，不过我运气好，新男友居然忠厚侠义，老天待我着实不薄，这样的男人当然要守紧，赶紧结婚大吉。

 

     雨夜经过“傻吧”，隔着玻璃看见周安和一个秀气的女子在吃饭，不是他太太，门口停着他的新车,是一辆白色宝马,周安的生意实在做得顺,他也实在是一个吃饭的好伴侣，多么周到知趣，那女子脸上流光溢彩，如果不是发现自己把持不住，老实说我愿意和他每周吃一次饭，问题是我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定力______从捷达换到凌志,再换到宝马,这样频繁换画,谁顶得顺。

      这个世界上，惟一一个与我分享了一个苹果的男人，像一只苹果出奇不意地砸进了我的生命里，女人对他来说也许更像咬一个苹果，不是为了尝鲜，也不是为了饱肚，只是为了让他一个一个地踩过去，所以不停地咬咬咬咬咬咬咬咬咬咬咬咬咬咬咬咬咬咬 

 

     八 

     周安隔三岔五打个电话来，有兴致时和他聊上几句，无兴致时扣了他的电话，比如他问送我什么结婚礼物，我便开玩笑，“送我一只苹果吧！你知道我爱吃苹果。”

     我们都知道：我们曾经一起吃过一个苹果。 

     他良久无言。 

     电话里电流声嗡嗡作响，我把电话挂上.

　　　　半躺在沙发上，乏力得很。 

     男友过来问，“啊！你怎么了！” 

　　我对他疲倦地笑笑：＂我在想婚礼上那条裙子的花应该绣三朵还是四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