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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姨二十五年前踏进白沙镇的第一步,正好踩到一堆黄泥巴里,彼时桃花开得正盛,一树一树,在雨里,闪一圈毛茸茸的白光.
哪里都湿漉漉的,泥巴溅了一裤脚,她哎呀娇喝一声,被旁边的傻子看见了,5555直哭,姐姐,你运气真不好。
吴姨年方二十八,怀着孕,刚从村里调到镇里,春风得意之际,瞪了傻子一眼,就走上台阶,到了卫生所。
吴姨的老倌叫黑仔,是镇上最俏皮最威风的男子,打架是一把手,无人不服,四乡有名,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宾客坐了满满一条街,一个是镇上卫生所的美女护士,一个是镇机械厂的正式职工,结婚两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真是想什么有什么,要什么得什么。
要是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就好了,吴姨想,要是日子只到九零年就好了。吴姨每次夜里醒来都这么想。
九零年,他们的儿子七岁,刚读一年级,黑仔下岗了,他们俩开始天天吵,其实以前也吵,但以前吵没有现在这么心慌,因为黑仔从此再没有钱了。
黑仔朋友多啊,哪里赚不到饭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几年他总是这么的黑,跟人跑运输就翻车,开米粉店赔钱,做保安就丢东西。
九二年的时候,黑仔说,你把家里的钱给我,我要去云南打石头。
打石头,就是猜玉,是云南的特产。
过了几年,吴姨才知道,黑仔不仅把家里钱都拿光了,而且外面还借了两百万。
两百万啊,吴姨每个月才七百块,吴姨什么时候还得完啊?吴姨对讨债的人说,一间房子,两条命,你们要,就都拿去!
讨债的人咕噜着散去——那就等黑仔回来,他反正要回来,他儿子老婆都在。
一等十五年.
黑仔还是没有回来,黑仔可能是死了,被人杀了,吴姨对周围的人说,如果不是死了,他怎么会不回来,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说着说着,她也就信了。
吴姨五十岁年日那一天夜里,突然有个电话来,打完电话,吴姨哭了一夜。
装电话的那家人说,那是黑仔打来的。
吴姨问他为什么不回来?
那边不出声,好事的人说,男人在外面,哪有不讨老婆的。
黑仔的儿子十九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去了长沙打工,吴姨又是一个人。
她退了休,院里看她孤独,让她挂号,五百块一个月,吴姨说,这样,退休金就可以都存着,准备给儿子买房子。
吴姨的一间房子八平米,是医院分的,屋子没别的,从地到顶堆得满是五颜六色的毛线,她给一个毛线厂做活计,以前一件是五块,现在一件十块,十几年了,吴姨几乎每三天就能打一件花样复杂的女式毛衣,剩下的毛线,她就打成围巾,送给院里的孩子。
在无数无数毛线的中间,是一张床,床的边上,有个花瓶,插着一只花,五瓣白细碎的黄蕊,有人问那是一支桃花吧!吴姨说,不是,我不喜欢桃花,那是我们老家才有的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