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男人分四种:披着狼皮的狼、披着羊皮的羊、披着狼皮的羊、披着羊皮的狼。

看过《万物生长》和《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的人，初次见到冯唐时，免不了大吃一惊，书里别着鸡毛信荷尔蒙分泌过剩的流氓狼居然是这么一头小绵羊。

一米八三，长身玉立，比标准照清秀，比生活照老成，比传闻中平和，比小说里正经，见人微笑，羞涩谦让，常常被牙尖嘴利的女记者问到面红耳赤，被热情的摇滚女青年吓得夺路而逃。问到私生活了，忍无可忍亦不发火，只沉默片刻说：不知道。

遇到不靠谱的人怎么办？想也不想，简单明了回答：“不理他”——不具侵略性亦不具被侵略性，站在人群里，俨然是许多女人梦想中的那位MRRIGHT。

这位叫冯唐三十四岁的美玉男人，冬天爱穿皮衣，夏天爱着灰恤。圆领，短袖，直身，最简单的那种，颜色由临近白色的灰直到铁灰，拍照的时候,摄影师要他换衫，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件，大家说，咦！一样,那换什么换？冯唐腼腆摇头,“不一样的”,定盯一看,可不是,这件上多了七道白线.

章小蕙买衣服,心头好,同款不同色,要买足七件,据说,这样的人缺乏安全感,冯唐听了,嘿嘿笑，说“对啊对啊，我就是缺乏安全感。”

——金牛座A型血,可不是一蜚子都缺乏安全感吗?

二

缺乏安全感的人，每一步都不会行差踏错。

三里屯左近长大，极其内向，整天看书，从不正眼看任何姑娘。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姑娘，考大学要选医科，是想知道为什么他想起她会颤抖。想的是最好的姑娘，考的是最好的医学院，放的是最风光的MBA洋，入的是最出名的公司，做的是最赚钱的事业：“做咨询报告，一张A4纸，按幻灯格式横过来写，可以收两万元。”到了现在，心心念念记着要写最牛逼的文字，做“千古文章，用文字打败时间”。

年入百万，金领镶钻，都已经这么中产了，为什么还要写书？

“中产怎么啦，高更不是中产吗？人家到了塔西提岛，抱着大奶姑娘还是要画画。”

 “一直憋着，想着也许憋着憋着就忘记了，可是还是忘不掉，忘不掉怎么办？就写出来。文字就是一个盒子，你可以把心里的积攒东西倒出来，”

冯唐写书不为钱，不为利，亦不在乎销量，只希望“在我死后千年，透过我的文字，我的魂魄纠缠一个同样黑瘦的无名少年，让他心如刀绞，胸中肿胀。”

他目下无尘，心气极高，要实现他终极的文字之美着实不易。

 “写东西不需要酝酿也不需洗沐焚,工作那么忙，有时能找出一两个小时的空档就很不容易了，你看我的文章是一段一段的,有时这一段和那一段没什么关联,因为写的时间是不一样……可能这一段是在机场等飞机时写的,那一段是在办公室休息时写.整个小说我心里大致是有一个模子的，每一段写之前我不知道会写出什么东西来，但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比我想象得要多……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你写，有时候，你甚至觉得自己不过是它的一种媒介……” 他眼神飘忽，投向不知名处，好像对自己发誓：“如果有一天我写出来的东西少过腹稿，那么，也许，我就不写了。”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是《万物生长》的前传，是三部由中的两部，《万物生长》是1985年到2000年，20岁成长到25岁的成长史，《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是15到20岁，手上写的《北京北京》是25岁到30岁，描述的是医学院的后半期，以及在美国念商学院的过程，从北京写起，商学院结束之后找不到出路又回到北京，三本书，差不多5年一本，讲的是男人成长的故事。”

“《十八岁》是挺唠叨的，像个话痨，被人批评缺少情节，其实十八、十九世纪的小说好多都是这样，他们描写一座山可以用八九页，我就是想创造出一种真实的截面感，忠实于自己。我知道传统的小说长什么样子，哪里应该长树叶哪里应该长树杈，可是我还是愿意还原我自己的感觉，当然，我承认这故事是有漏洞的，《北京北京》会好一点，因为毕业了，结婚了，有些人可能出国了，这就有了悲欢离合，有了命运的转折。”

三、

裴勇俊去台湾，台下激情四射的女粉丝喊他的名字：裴帅。

换成冯唐的女粉丝，换了一个字：冯帅。

冯帅帅是帅，可是他不像裴帅，永远笑意盎然，为了粉丝的梦想，保持单身状态，冯帅像他书里的秋水一样，他毕业了，出国了，长大了，结婚了。

虽然满纸都是“坚挺”“肿胀”，秋水小伙仍然是一个极其闷骚极其天真的纯情少年，这样的少年，满脑袋偏执的暗恋，私下里，他说自己“脾气很坏”。

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降得住这样的一个闷骚兼坏脾气的少年？

 “我老婆是那种第一眼看上去不见得好看，但看久了很舒服的那种人，她是典型的现代女性，很独立，很强大，能抓得往事情的重点，办事能力极强，我让人替我做事，只有两个人能让我放心，一个是我妈，一个是她。女人做事利落，也是一种性感。”

老婆看了书发现这么多老公的前女友会不会生气？

“不会，她都知道。我老婆这个人相对粗糙，我是说她的心相对不是那么敏感脆弱，这对女人来说是好事，我老婆有一颗博大的心，以前写书一章一章都给她看，可是到了《北就北京》，她就不看了，因为离她很近了，她说你不要给我看了，你写你的你的。”

 “为什么你的书中男人都有名字，但凡涉及心爱的女人，她们就没有了名字，而取而代之的是我女友、我初恋、我老婆？”

 “嘿嘿，这是个好问题”他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名字，因为她们都有一种象征意义，是一种符号，我女友象征现在，我初恋象征过去，人是生活在时间里的，时间像水，过去影响现在，现在影响末来。”

那些书里提到女孩都怎么样？还见面吗？

 “她们也结的结婚了、出的出国了、离的离婚了。当然见面，我和我的初恋吃饭，我对她说书里写的可不是你，真的不是你啊，不是你啊，她笑，我知道，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四、

报纸上，有绝望的女记者问：有没有很多姑娘由衷地羡慕你的妻子？

冯唐正正经经答：没听说。

俗务虽多，但一单一归一单，文章是文章，工作是工作，爱情归爱情，婚姻归婚姻。

冯唐冷静务实，擅长归纳，他把自己的无法无天自恋嚣张都藏在薄薄的书页里，干练精明收拾在职业经理人的黑西装里，把书生意气收拾在灰T恤黑布裤里。

让每种欲望都各归其位，他与自己和平相处，与生活握手言欢。

 “越来越贪恋反复读过的老书，越来越吃死两三家小馆，一周两次，不醉不归。越来越守着十几年的老朋友，两周一次麻将，不“立（方言，即输光）”不归。

然后就是玉。

为什么要玉，与他的其他几种解释相比，我们宁愿相信老流氓孔建国的说法“你早上睡醒之后，摸摸下身，如果已经不是一柱擎天了，你对真善美的兴趣就应该从姑娘转到玉。二十几岁是清初件，康乾盛世呀。三十几岁是宋元明，‘明大粗’。四十来岁是商周古玉，铅华洗尽，没有一丝火气，美呀。玉好像姑娘，也需要陪，需要珍爱，需要一日三摸搓，可以戴，可以显摆，可以放进被窝儿。

“新玉有贼光，老玉没有，老玉拿在手里是越看越舒服，就像做人做文字，要温润不做作，太张扬不好，太过油滑太乖也有问题，都有一个度，中庸，本身就是一种平衡力。”

 冯唐爱玉，脖子上系着小小的一块，拿下来给我们看，并不起眼，“牛头，商周时期的，看看这泌色，多美”，包里又摸出一个塑料袋，长长的半圆绿玉，上面刻着一条鱼，向小姐讨了一杯水，“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灰皮？”开水倒下去，玉上点点白现，再久看一点，果然晶莹可爱、温润透亮，大家哗的一声，问这得多少钱？冯唐把玉小心放进包里，“不能说。”

走的时候，冯唐斜跨一个小牛皮包包，手上拖着一个方方旅行箱，上的士，大家劝他把箱子放到的士后箱里，冯唐说不。

他抱着箱子坐在最前面。我们都忘了，那包里，可能是一架都市贝贝，亦或一架宾士。

君子身不离玉，亦又可能我们都忘了带玉而行的人时时要进行的工作——盘玉，（所谓，盘玉，就是盘去表面的“灰皮”，显现晶莹的“包浆”，方法就是戴在身边，用身子煨着，用脑子想着，才会愈盘愈美！）”。

而生活的目标是什么？这个骄傲的男人，低头说了两件“把事情想清楚，拎清楚，把字码舒服。”

一个人，怎么能当面一身正气，笔下一身邪气？虽然聊了五个小时，可是你还是不太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羊还是狼？

你只能这么想，也许，和大多数人一样，他是羊也是狼，也许他遇狼则狼遇羊则羊，又或者，他遇狼则羊遇羊则狼…… 惟一知道的，在他遇到电脑的时候，他永远是一只恶狠狠的狼，他手起指落，心无旁骛，动心忍性，志存高远。他来自北方，手指月亮。

冯唐语录：关于现代女性：现代女性为什么那么多离婚的，处境那么尴尬。我的同学归纳了几点，她说现在的女人是两有两无。有钱，经济独立；有想法，意识独立，两无，没有封建道德，不讲三从四德：没有自己的爱好，长久的说来是缺乏修身养性的条件。

关于婚姻：两个人能结婚，自然有生理基础，两相亲悦，两个人必须要不同也必须要有相交之处，有互补的地方，婚姻是需要维系的，是需要容忍的，也是要讲点义气的。

关于姑娘: 美丽的姑娘，往往比较傻，往往被宠坏，脾气古怪。如果又美，又聪明，又好脾气，那就是所谓人间尤物，如果是你的，怀璧其罪，如果是别人的，还要常常流口水，心中不满……

关于文字：所以我想还是要拼命吸收一些西方的好东西，拼命吸收一些古人的好东西，拼命找一些现实生活中很鲜活的语言，然后创造出一种继承"五四"刚刚开创的文言转白话时那种好的传统的汉语，我心目中优美的汉语，或者有质感、有力量的汉语。然后把它发扬起来。我就想要把这个文脉接上。

关于玉：为什么喜欢玉，有两个原因，第一还是我爱文学，中国古玉的历史比文学历史还长，你喜欢文学，可是文学有虚伪性、不真实性，它有断层，而玉，它一直都在，几千年几万年，老玉是这么一种物质，他帮我回到过去，摸着它可以想到那种最美的中国文字。第二个原因是我觉得玉的形象气质与我比较相符，所谓君子如玉，君子讲五德：仁义智勇洁。仁，是讲人性的，要能理解他人，要有容忍性；义就是义气，交朋友，像我原来做咨询，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我老婆说，以前过了十二点，都是我以前的女朋友给我打电话，现在全是客户打给我，你帮了朋友，朋友会记得；智我们都知道，就是智力，一笔生意过百万，你要算得很准，不能有差错；所谓勇就是你不能退，有些原则，你要守住；洁就是干净，坦诚，浑然天成。

关于朋友：心里很近的朋友，是会想念的，是隔上一个月两个月必定要见一次面的，不说什么，在一起就觉得很温暖。

采访后记：

这稿是李木子老师约的，木子老师是冯老师的严重粉丝，说一定要采好一定要采好。

产后第一访，我肥着身子，穿着怀孕时的黑裙子。

出门时还把大脚趾给砸了，时间紧，只好顺手拿了块纸给扎了，上面绑根橡皮筋，后来冯唐很为我的脚趾费了一会脑筋，大约没见过这么包扎伤口滴，偶觉得做为一个协和医学院的医学大师，他的目光里满是做手术的渴望，是不是要把这没用的脚趾给切了——

冯老师人帅歌甜，与韩汗有得一拼，且比韩汗高，这构成了他非凡的吸引力，而且为人非常亲切，一路买单，获得我们的交口称赞——私下觉得，毫无疑义买单行为是一个男人的一块试金石一条水准线。

《万物生长》是偶看过的功力最深的青春小说，看完之后，觉得满眼都是梗着脖子费着牛劲儿在同自己较劲灌浆类植物，叫人发抖的绿，以及生命力。

写这稿费了不少神，还导致了一个不眠之夜，因为李木子老师说的要写好，又因为冯老师的一路买单，再加上，偶的顽固的八卦作风，以及产后的智力衰退。

最后出来，成了四不像，奶奶不疼，究究不爱，真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