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琴音
还记得去年年初的那场大雪吗?就在那时,我的外婆走了。
而在今年大雪纷飞的这几日里,我了解了一个人,触摸到了一段往事。
外婆去世后的一年,外公不顾妈妈三番五次的邀约,坚持一个人住,坚持要在老房子里陪外婆一年。一年之后,爸妈再一次游说,外公终于勉强同意和他们一起去海南小住。爸妈临行前也交代给我一个任务,要在这段外公外出的这段时间,把外公的房子重新装修一下。
就在外公临走之前,外公给我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是一行工整地小字“请交台湾省高雄县凤山市……收”,他还交给我两本《收藏》杂志,并小心翼翼的在里面夹了两张便签条。“你把这两本书交给小康,麻烦他把这两本杂志交给他的台湾朋友,委托她按卡片上的地址交给你外婆弟弟的家人,这里面有篇文章是关于你舅公的。”
回家之后,被好奇心驱使,我打开便签所在的位置,赫然看到这样的一个题目《
台湾琴家容天圻及其藏琴 》
容天圻先生(1936~1994年),号琴禅,出生于福州市,是当代古琴家。他曾于1963年亲炙于胡莹堂先生门下,得其薪传,后又与梅庵派大师吴宗汉先生相善,以知音互许,兼习其琴曲。
容先生曾监制过海潮音、鸣凤、寒泉、听涛、秋池、天风、海月等14张古琴,收藏秋月、飞霞佩两张老琴,且曾著有关于古琴的文章40篇,载录于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庸斋谈艺录》(1964年)、《艺人与艺事》(1968年)、《画余随笔》(1970年初版、1974年再版)、《谈艺续录》(1975年)及《东方杂志》《故宫文物月刊》诸报章杂志等。
此外,容先生的琴乐仍有录音带与录像带保存,其音色与画质至今清晰可辨,目前保存在华盛顿大学及香港大学1983年所发行之英译《梅庵琴谱》中,内附有容先生于1975年亲自弹奏之梅庵琴曲《关山月》《秋风辞》《玉楼春晓》录音带。另外,1990年台湾“古调今谈”电视节目中曾播出容先生的古琴独奏曲《醉渔唱晚》《空山忆故人》《归去来兮辞》《阳关三叠》等。
看罢之后,我感慨万千。在此之前,“容天圻”对我而言,仅仅三个文字而已。它们每隔一年就会出现在来自台湾的新年贺卡上,偶尔出自外婆的口中,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外婆对于自己弟弟的成就从未提及。我突然有了想要了解舅公的冲动,于是,百度,GOOGLE,当我键入“容天圻”三个字的时候,指尖第一次充满着亲情与恭敬。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台湾当代诗人余光中听过舅公的琴音,曾赋诗一首,题目即是“听容天圻弹古琴 ”。
七弦泠泠, 十指轻轻
才起更落, 佛罢还拢
向龙眼树下的午梦
召来一片古穆的琴音
有的, 滑下了青苔
有的, 飘落在石阶
有的, 被山风带走
有的, 随涧水流去
还有一些更加悠扬的
就伴著婉转的炉烟
上升而回旋
穿过满树初结的龙眼
越飘越淡, 越飞越远
化作六龟一带的晚凉
关于舅公的文章以及舅公自己撰写的文章很多,还有人求购根据他演奏的录音灌制的CD,其心态虔诚恳切令人动容,和这些与舅公素昧平生却感动于舅公琴音的人相比,我感到自己的浅陋无知,同时,也被他们对艺术的执著深深感动。对听者而言,艺术的力量可以跨越时间空间,余音缭绕,不能割舍;而对演奏者而言,如果泉下有知,能有如许知音,也是莫大的幸福吧。
正当我感叹于舅公的古琴成就的时候,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再一次让我对舅公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在装修即将开始的准备阶段,我又到外公家里收拾东西。这一次,我发现了这样一本书-----《 容天圻书画集 》。
打开书,一页一页翻过去,有字有画,正楷、行草、魏碑样样皆精;山水、人物、花鸟古韵悠然,意境高远。舅公的书法绘画造诣令我叹为观止。这是这样的一个人呢?他的十指不仅能抚琴,还是丹青妙手。尤其是舅公的“指画”艺术,被张大千先生许为衣钵传人。台湾文化大学美术系教授,同时也是舅公的师弟张清治先生这样感叹:“师兄指下的友情天地,妙在诗书琴画,任他挥洒。当下直指,书画皆禅,万物皆禅,直奔指下,可谓天地一指也,万物一指也,诗书琴画亦在其一指间也!”难怪张大千赞誉其书画琴三绝,为三百年来第一人。
看着画册最后附录的容天圻艺事年表最后一行字,“民国八十三年,四月二十五日逝世”我突然想起,就在我上大学的第二年,外婆经常会坐在那架久未调音的钢琴前,弹弹、停停,怔怔良久,琴音不准,却丝毫掩抑不住无奈与凄怆的情绪。直到今天,我才恍然顿悟,什么是“未成曲调先有情”,我一下了解了外婆当时的心境,献给舅公最好的礼物就是这来自心海的琴音吧。推算起来,我大二的那一年,就是一九九四年。那一年,外婆接到舅公的消息,说他们全家可以来大陆来北京,看望45年不曾谋面的姐姐,半个世纪的相思之苦眼看就要消解了,可是,没过多久,外婆的得到的消息竟是舅公突然去世的噩耗。造化弄人,有谁能预见到,对他们姐弟来说,1949年的别离哪里只是一次简单的生离,竟也成了阴阳相隔的死别。
14年之后,外婆也离世了,如果真能乘着琴音的翅膀,愿他们能在天空相会,只是外婆和舅公还能辨识出彼此吗?他们分别的时候,外婆还是风华正茂的22岁,舅公仅仅是稚气未脱的13岁。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

容天圻先生弹琴(旁立者为其长女容佩琴小姐)------摘自《收藏》杂志
2008-11-17
台湾
李美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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