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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是个谜
——再读《念奴娇.赤壁怀古》
人民研究生
子勉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大江东去营造了一种壮阔的意境,而随后一个“尽”字,给思维留下空白,使人不仅对淘尽的内容产生好奇,而且获得了一个停顿的机会。就像一个正在奔跑的人忽然停下脚步,开始注意蓝天的空冥。
“千古风流人物”回答了淘尽的内容。“风流人物”表明作者在此篇词中关注“千古”的角度一一英雄豪主的角度。千古风流人物的形象蕴含着一种历史的厚重与绵延之感,这恰与前文“尽”字所造成的空白形成对比,给人以思维的起伏。“千古风流人物”是一个很宏大的概念,易使人产生遐想,但不易锁定话题。“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将宏大的范围缩小,为下文的论述提供了适当的空间。“人道是”体现了苏轼的严谨。苏轼并不是不知道赤壁之战旧址在何处。只是心中的情感令他容易由赤鼻矶联想到猇亭罢了。“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石”“涛”“雪”是自然景物,它们都因为人的参与而被赋了“穿”“拍”“卷”的气势。(我将乱石理解为战争时作为武器投掷的石头,“惊涛”理解成由于水战激烈而造成的江水汹涌)。因此即使作者在此处并没有直接描写金戈铁马,赤壁之战的激烈仍然令人久久不能忘却。读者的思维也因之不拘泥于赤壁之战本身,而更易放远开去,联想到整个分裂动荡的三国时代。也许,三国时代在底层人民的视角里意味着惨烈与黑暗,但是在苏轼看来,那是“江山如画”,因为那个动荡的时势造就了千万英雄。英雄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英雄与英雄之间仍然存在许多差异,因此作者继续缩小范围,将目光投射向赤壁之战的指挥者一一周公瑾。在《三国演义》中,周公瑾是一个气量很窄的英雄,为了除掉他所嫉妒的诸葛亮,他屡施一些很笨拙的计策,不仅人品不高,而且智商远逊于诸葛亮。本首词中的周公瑾与《三国演义》中的有些不同,他不仅姿容雄伟,英气勃发,而且“羽扇纶巾”有儒者之风。“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哪里是武将,分明是一个胸纳环宇、运筹帷幄的文人也。
苏轼这样描写周瑜,分明寄托了他自己的理想。他不甘于在笔墨间消磨生命,希望自己的满腹韬略、一腔豪情能付诸赤壁之战这样的实践。可惜时势不再造英雄。神游故国的结果只是为“早生华发”的事实平添多情的自嘲罢了。“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这句话所表达的人生哲学,一言难尽。
这首词意境壮阔,气势磅礴,引无数读者尽折腰。不过情感上的激动恐怕不太令人满足,我还要问,它的气势从哪里来?王国维云“无二人(东坡和稼轩)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苏轼自己的旷达胸襟是豪放之气的主要来源,这是其一。其二是苏轼高超的表达技巧和构章方式足以表达甚至渲染他本来的意图,这一点是我可以学习的。比如这首词的视野具有很强的张弛性(权且这么说吧),从“大江东去”到“千古风流人物”视野放大,到“周郎赤壁”视野缩小,到“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视野再次放大,到"公瑾当年"视野再次缩小,从“故国神游”开始,逐渐趋于平缓。视野大小的不断变化,使得整首词的内容波澜起伏。后一个视野的缩放总是建立在前一个视野的基础上,从而使全词的内容具有极强的连贯性,恰似长江后浪推前浪,滚滚不绝。又比如作者在此首词中将人与物的关系处理得十分精妙。由“大江”想起了人的存在,用“乱石”“惊涛”描述人的活动,借“江月”凭吊人的消逝。虚虚实实,错综变化,将怀古的意味写到了极致。
其实,借物怀人在此词中不仅只是一种表达技巧,也是一种精巧的哲思。作者在开篇便已承认浪花淘尽英雄的事实,后来却无中生有地出现了千古豪杰,如画江山。当它们再次归于没有时,我忽然意识到,这些人事的灰飞烟灭对于苏轼而言不仅是生命的消亡,而是归于“无”。苏轼眼中的“浪淘尽”与其它文人眼中的“浪淘尽”很不一样。其它文人眼中的“浪”其实什么也没有淘尽,因为他们郁郁的情绪会令淘尽的事物在他们的世界里获得新生。苏轼眼中的“浪淘尽”更为彻底,因为他早已看透了永恒的意义,有无的关系。(《前赤壁赋》与这首词同作于苏轼被贬黄州期间,其中的“盖将自其变化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可以为证。)因此,尽管苏轼有感于早生华发,心有萧瑟。“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所表达出来的平静与超然依然是他心中的主题。
苏轼,是一个“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人物,是我心中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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