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与突围

——墨未浓“雾里看画”之四十五

【荷兰文森特·威廉·梵高《麦田与收割者》】

墨未浓

我至今也不敢想象，被一片无垠的金黄死死地包围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甚至我在无数个梦境里邂逅这种场景的时候，都是被一个一个的激灵和冷颤举起了痉挛的身体，然后咣当一声把肉身撂倒在硬板床上。梵高的黄色之谶像一句断崖式的偈语，把一种无以复加的辉煌推到前台并瞬时点燃的那一刹那，也把窘迫与苍白留在了田埂之上，于无声处听惊雷一片。

能够缘结黄色，并且能够内心阔达不事忐忑地让黄色以排山倒海之势浸染画卷的，非梵高莫属。梵高内心深处掩映不住的狂躁炙热使他的艺术摩崖崛立，更使他的生命在37岁的当口像一片静美的枫叶一样艳然戗地。艺术是生命的兴奋剂，更是生命的砒霜。上帝把天才托举到登峰造极的高度的时候，却釜底抽薪般地收回了温暖而祥和的大手。艺术的进与退，艺术的攻与守，艺术的疏与堵，艺术的空与密，在梵高这样天造之才的内心思忖里，大抵是没有这个概念的。一个天才仅仅依靠偏执的一方毒药就能把这个世界搞定，至于其它都在他激情彭拜的色彩渲染里删繁就简了。从繁复到简略，这也许就是一个大师的心仪不选之路吧。

无意着墨画人的梵高寥寥几笔的形糙之魅影，在画面上的呈现恰似一股旋转的台风，在麦浪翻滚的海洋里气运丹田，闪展腾挪步伐稳健，把一方田野舞动得前仰后合，像着了魔法的一群狮子，和着同一个乐音和曲调扭动着算不上纤细的腰肢，再也停不下来了。天空的绿和远山的蓝把一个红彤彤的太阳拉扯得像要疯掉，即使那些稀疏的房舍和变形的树枝也像输入了乐音的密码，与这个世界的一切忘情而欢快地跳了起来。

那些象征收获的黄色连成了一片。那些在镰刀的声响里纷纷倒下的麦浪，即使堆成了麦垛，也在舒展着自己妩媚的身段，像要做给谁看。在麦浪里开辟出的那条道路还留着镰刀的印痕，昆虫的鸣声都被太阳蒸发掉了，炙烤着的大地像要在瞬间之内凝滞成一个整体。在密不透风的色彩的包围之下，人内心的孤独和无奈分布于事物的角角落落，那些愈来愈广大而深重的情愫渗透到星星点点的黄色氛围里，找不到一个透气的口径。不说那懒洋洋的太阳挂在头顶，也不说那被热气蒸腾而变形的天空，单就是那满眼的金黄，就要把一个人淹没在尘世的旋涡里了。我越来越叹服于那些黄色给与人的力量，更叹服于黄色给人带来的巨大压迫和寂寞。

我一直盯着那个模糊的人影，在收获的背后，他该付出多少努力，去面对更加艰巨和惨愁的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