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之箭洞穿蛮荒

——墨未浓“雾里看画”之三十三

【俄国列宾《托尔斯泰肖像》】

墨未浓

一幅肖像画在面前呈现的时候，我往往要把眼睛眨巴三下，然后聚光画面三秒钟，然后立马合上眼睛，让大脑的底片反反复复感光瞬间的镜像。如果在几秒之内，画面的某一局部会强烈地在大脑和紧闭着的眼睛面前萦回或者闪烁，那么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确定这一局部就是你所断定的精髓所在。作为写实主义技法炉火纯青的列宾来说，他的画风更大程度上坚定了我这种“三秒定画眼”的无稽之谈，给我非专业的审美之眼输入了绵长而执拗的感情色彩，助长了挣脱理性的感性审美趋向。

列宾在《托尔斯泰肖像》这幅画里动用的技法并非是突兀的，他曾经说过：“在绘画上我的主要原则是，要按原样画素材。对我来说，色彩笔触、笔法技巧等已不是问题，我所执着追求的是事物的本质和对象的本来面貌。”三十多年与老托尔斯泰的莫逆之交，使列宾在耳鬓厮磨中坚定了艺术价值取向的纯粹性。在某种意义上，让美术与文学这两种艺术门类缠绵交媾，最终完成了“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华丽转身和浴火重生般的凤凰涅槃。艺术得到了淬火，刚性和韧性在朴实和简练的画风之中光芒四射。在空气和光线的魅影里，所有的物象都在色彩的触角下尘埃落定，凝结成沉实而稳重的色块，板结在画面当中，直愣愣地刺疼了我们的眼睛。

是写实还是务虚，是具体还是抽象，是传神还是勾勒，是聚焦还是淡墨……这一切都是由画家的技法习好、价值取向、审美定式和情感翕张所决定，而且这种决定也未必会在一幅画或者某一阶段的创作中得到一以贯之。艺术是情感的化身，并非是匠气的累加，我是这么认为的。列宾的写实是基于情感之上的一种激情描摹或者叫喷发，只有这种喷发有了火山岩浆堆积成型的直观把望之后，一幅肖像画的结构主义帷幕才算喜忧参半地落在实处，任人评说。列宾与托尔斯泰的私交之深也使他在创作中剥离了人物伟大的神性光环，还原了一个被列宁称为“最清醒的现实主义”、“天才艺术家”的睿智真实而硬朗的老头形象。而这一切，只通过一双眼睛就一览无余。一双放空了的眼睛是看不到面前任何事物的，哪怕是多么喧闹的人和事，那双眼睛也是熟视无睹的。我一直在想，列宾不是在画托尔斯泰的眼睛，他是画的一种思索状态，一种苍凉、深邃、空旷、邈远、虚无、寡淡而富含冥想的思绪。在这种思绪里，列宾不假笔墨，却已经深入到那个人物的灵魂。

我好像在这双眼睛的余光里，看到了一束束箭簇，在满弦之弓的拉扯下，嗖地一声射向蛮荒之境，向更遥远广阔的地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