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水而居（四章）

墨未浓

之一  在三山两槽之间，邻州静若处子

川东群马不羁，在辔头的叮当声里撒开欢儿，任由马蹄踏在这个山头，然后四蹄蹬开，跃进那个山谷。

云朵像一艘艘快艇，闪烁在马鬃的柔软里。

鼎屏、九龙、丰禾、八耳、观音桥、牟家、龙安……一个个乡镇在云朵的逡巡里绽放着原始的生机与绿意。

太和、长安、黎家、三古、四海、九峰、荆坪、柳塘……一个个次第亮起的明灯映照着马蹄声声中空旷而幽深的山脉。

天空是阔大的。水汽氤氲的阳光里冒出了海市蜃楼般的幻景，像一盏盏明明灭灭的灯，更像一只只流盼的眸子，在水汪汪的阳光下，眨巴着虚幻而渴盼的睫毛。

一道华蓥山苍苍茫茫。一道铜罗山龙行虎步。一道明月山月明当空。

在岁月深邃的褶皱里，三条山脉相邀而行，千年无语。深丘险壑纵横其间，台地平坝狭路相逢……

邻州忽然像漫天的星斗，星星点点地散落在万水千山之间。

之二  在桫椤林里，摇身成为一枚生物活化石

在黄桷树公园，我看到另一种植物。在看到她之前，我想到在图画上看到过的恐龙。

我无以取舍我对这个世界的平衡，如同眼前的这一幕，我似曾在无数的梦境中交相叠加和磨砺，直到如今，也没有一个清晰的理由可以佐证我的梦想。

桫椤，桫椤。我不知道这是在哪一个纪元，甚或我的眼睛出了问题，竟至现在我站在你的面前，都不能辨别你的茎秆和排列有序的毛发。

桫椤，桫椤。我可以肯定在前世在哪里曾经遇上过你，你消瘦的面庞日益消瘦，在风雨中伸出的羽齿般的手臂质地娇柔。

在看到你之前，我也曾看到了黄桷树或者别的什么植物。那些婆娑着的枝枝叶叶撩人耳目，至此，我感受到了天空的空和大地的大。直到看到你玲珑在那个角落和从水瀑间探出的可爱的身子，我才在心中陡然生发出岁月的深邃之感。

其实，你就是一株植物。一株一直生长在幽暗岁月里的森林之王。你有时候大，有时候小。你大的时候没有蔓延，你小的时候没有拘谨。

好些日子，我的梦里有了你，桫椤，桫椤。有你的时候，我的梦变得沉重，变得懵懵懂懂。有你的时候，我摇身成为一枚生物活化石。

之三  一碗岳池米粉，一串香辣串串螺，荡气回肠

我的味蕾未必那么刁钻。穿过千岛洪湖飘渺的水域，我甚至不会让一群鸥鸟所迷惑。罗家洞森林公园的竹楼吱嘎直响，那一夜我倒是酣畅，舞步腾挪在细密的藤蔓之间，醉了也没有忘记那一碗米酒。

不说这些了，不说了。那沸腾的锅里还有一串香辣串串螺，那些香油啊、碎花生米啊、香菜末啊、醋啊、味精啊、盐啊……都找不到了，那些调匀拌成的小料都在昨夜被我踢倒在淋漓而细实的微雨中。

这一刻醒来，有一种隔世的悔恨。

这一刻我真想抛弃自己，脱颖而出，做一回鸥鸟，浅吟低飞。

可是，我还有一碗岳池米粉，我怎么会辜负了这散发着牛羊味的人间珍馐？那肥肠的腻香之美是滑顺着进入我的肠胃的，我来不及掩饰此时此刻的憨态和窘迫，甚至在鼻孔里萎缩着的鼻涕，我也懒得去擦拭。谁说的人间美味是清欢，这一刻，我还能兼顾了什么？

那一夜，一碗岳池米粉，一串香辣串串螺，使我荡气回肠。

有时候，这份奇妙就是人生。有时候，一个人就是一条蠕动的虫子，在一条枝干之上，左边爬爬，右边爬爬，不知道哪一天会掉下来。

之四  择水而居，峡湖穿心而过

在这片大地之上，还有什么是最重要的呢？爱情穿肠而过，生命瞬息万年……

到头来，还能剩下什么？

有一片水域相傍而生，在逼仄的境地里，听着淙淙的流水之声而半梦半醒。或许有峡谷在面前一晃，新鲜而通畅的风携带着雾霭蜂拥而至，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以期待？

高峡出平湖的意蕴是美的吧，那也徒增了一份惆怅在心中。即使有明月山的温泉可以泡浴，又怎能假借一生一世的偷闲？

月亮这长生不老的朦胧诗人，对着山河湖海却讷于世俗之美。我越来越无颜面对这片水域，大地有大地的事情，山峡有山峡的事情，湖泊有湖泊的事情，都不便于言说。

御临河小三峡陡立在眼前，两岸渐有猿声啼鸣。

千岛洪湖遮护着壁垒森严的内心，不让一丝绿意目瞪口呆。

我在那一夜输给了一片水域，输给了月光下叮叮咚咚的流水之声。

我决定择水而居之前，峡湖奔赴而来，那种荡胸生层云的意念，穿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