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调（四首）

 

墨未浓

 

之一  彩陶令

 

黄河携带的泥沙沉淀在陶壶里，没有动静

那些汹涌的浪花，跌宕的暗礁，漂浮的食粮

刻录着一条河流沧桑不屈的魂灵。而现在是上游

泥沙不会轻易在中途歇脚，暗流依然在涌动

它吞噬了良田，吞噬了树木，吞噬了失脚的生命

是什么力量打开了这多姿多彩的天空

瓦蓝的苍穹，寥廓的河堤，栖息着雄鹰的悬崖

上溯到春秋的羌戎之地，战国的古雍州之城

烈马强弩不言愁，一道军令斩激流

金戈铁马挽不住黄河之水，龙袍玉带断不开湍流之河

泥沙掩埋了不可言说的历史，一截截，一段段

一行行，一块块……像从天穹滑落的一袭帷幔

随风而折，堆积成层叠分明的金字塔

那细腻的纹路插不进一根丝针，即使插进去也拔不出来

曲折的花纹来自人面兽身，来自历史深处的锈迹斑斑

一盆，一壶，一钵，一瓮，一罐，一坛，一缶，一杯

这些易碎的泥陶雕琢着的人生冷面俯瞰着黄土高坡

时间都如齑粉啊，散落在黄河上下的沟沟岔岔

历史的狼烟五彩纷呈，就像这些不能分辨的骸骨

点点画画镶进泥土，镶进千古不变的多彩人生

 

之二  砖雕曲

 

北宋的花园敞开着，画栋雕梁像一幕三维电影

这已不是马嘶人叫的北宋，一块砖跌落下来

天空太渺远，风太大，现在还没有落地呢

抬头看了看，还没有影子，也许已经到了明清

来不及了，石雕的地基已经夯实，天也快黑了

快点拿起现成的刻刀吧，一丝一缕何必复制

院落的梅兰竹菊迎风婆娑，筋骨翕张有合

一阵罡风飞沙走石，把那些刀痕按在了砖石深处

阳光亮亮地漫步，山水淙淙流淌，花鸟啁啾相戏

还没有来得及动用那硬朗的刻刀，花砖都沉醉了

珍馐佳肴是要用的，饮酒的器物要选上好的

几杯酒下肚，一砖一石的鳞片都在眼前飞了起来

北宋的砖还没有跌落下来，狂风像此刻执笔的狂草

点画之间顿挫分明。有时似有经幡翻动的虔诚

骤然停滞的空白里，藏匿着经世的幡悟

恰如一刀用力过猛，悔恨里寻求下一刀的补救

这些浸含了美酒佳肴的砖石像一卷卷超度了的经书

在字里行间的飘逸里沐浴着神谕般的昭示

北宋已经太遥远了，那块传承的砖石或者已经风化

你看那星星点点的刀痕里复活着一个民族

 

之三  花儿会

 

你无法看到这些花儿的盛开，在田野，在莲花山峰

甚至你的每一步都能踏上花儿拔节的步伐

可是，花儿不等人，花儿一夜之间开遍了山坳

在你噤若寒蝉的一瞬间，花萼引来了远道的蜂蝶

不需要什么甜言蜜语了，也不需要去执意地碰撞

风还没有到，歌声已经像流淌的河水四处漫溢

那一条沟还很远，飘忽的衣袂撕破了瓦蓝瓦蓝的天空

这一道坎还没有跨过来，一溜狂奔传来了你明媚的脚步声

爱在尘埃里泛着绿光，花儿敲响了悦耳的铃铛

激动的脸上荡漾着红润，洁净的内心里飘来幽婉的琴音

你无法去为这次盛会装点什么，除了歌声，都是多余的

即使在对面，你也不要有不洁的念头，梦都撒了欢

流火窜出了身体，石头都被炙烤得爆裂了

除了欢快的祝福，还有什么烟火不在这人世间湮灭

鼓点震动着心弦，固守的戒律冲破了失修的大堤

一把雨伞随风而起，万家灯火点燃了爱的奇迹

谁能知道，这些牡丹为什么开得这么整齐，或许有什么誓言

赶在天亮之前，赶在月落之后，给这个世界一个喘息

一只手已经靠近了，就不要再虚伪地去回避

花儿已经开了，你嘹亮的歌声里能闻到青草的气息

 

之四  临夏书

 

没有去临夏，是辜负了河州贤孝的如泣如诉

去了临夏，是被这磁性的土壤感动得涕泪双流

在一个秋风落叶的夜晚我把劳顿安置在广袤的土地

或许在此之前，我的魂灵已经抵达了这片静谧

我没有带来一片树林，牡丹花已沿河盛开

在每一个花蕊里，都能嗅到生活的甜蜜

黄河流淌着昼夜不息，苍鹫冲天而飞割断了乌云的翅膀

这是一片火热的土地，这是一片干涸的土地

每一寸的草绿里都蕴含着步履翩翩的神秘

更多的时候，西风吹皱了黄昏，落日中天，像一面不落的战旗

我不惮于在一块热土上取舍自己的卑微，内心愈来湿润

草儿正绿，吐蕊的牡丹把嘴唇贴近了这一片土地

树杈间露珠的光芒滚动，秋天的灯笼点燃了尘世的谶语

我不拒绝光明，但更不会为了一朵花而改变执拗的脾气

一块石头注定要在时间里风化，江山在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谁恪守，谁失去，谁默念，谁无虑……都寥寥无几

花儿不懂穆罕默德的忧虑，历史再雄厚也不能无归期

大路朝天人流拥挤，即使加上梯子也未必能赶上朝曦

临夏在你我的眼眸里，像水草一般默默无语

过了今夜，即使我远走高飞，也会时时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