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忏录（十首）

 

墨未浓

 

1

                            

别在夏天作孽

夏天是一个巨大的磁盘

即使腐烂也擦不尽痕迹

别在夏天胡言乱语

夏天的胃口已经饱和

盈尺之物也不再容纳

别举着手像抛掷什么

事物都虚无地搁置着

跑也跑不多远

只有孤独是真实的

 

2

 

很多入口进不去

看着有一步之遥

很多钥匙生锈了

打磨了也不管用

很多眼睛看不见了

尘世的灰尘覆盖了神经

很多鸟儿习惯了低飞

逡巡着时机加速俯冲

很多时光是用来虚度的

一个人的修辞像一阵风

 

3

 

敲门的那个人是夏天的使者

她携带着礼物夹道而来

我想用一首蹩脚的诗堵住猫眼

抽掉那首诗多余的介词封在门框上

剔除两根生硬的名词做顶门棍

那些形容词就做门缝的木楔子吧

零零落落的动词真的是百无一用了

这些惹是生非的家伙从来不听使唤

让她们往西却偏偏往东，来不及了

我豁上命，肝脑涂地也要顶住这股风

 

4

 

溽热是一只野兽

在每个人的身体里

蛰伏着

酣睡的躯体喟然失守

一阵风把持了要塞

云彩变得诡异

天空的深度像一个隧道

没有人漫步的天街敞亮着

一眼望不到边的云霭

像一个个此起彼伏的暗礁

 

5

 

父亲的耳背厉害了

整个夏天听不清电话铃声

那一天父亲忽然拨过来电话

声音从来没有过那么清

他说阳阳要高考了，睡好觉吃好饭

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父亲一辈子不曾迷信

可是在高考的那天早上

父亲在老家院子里烧了一刀黄表纸

他双手拈香的姿势毕恭毕敬

 

6

 

每个生命都应该负荆请罪

你生下来就对这个世界亏欠了

世界没有你也许很清静

你的动静越大罪孽越深重

你一口一个幼小的生命

在你的脚底下和车轮下

有多少躯体悄无声息化作齑粉

你以为你有贡献殊不知万物都有其宗

每时每刻都记得忏悔吧

你身体里的毒总有一天要清空

 

7

 

每个人多少都有些钱

钱多钱少不是生命的基线

趁着身体还好是的要多赚些钱

没有点积蓄怎么和月亮畅谈

有的人为了几个钱良心黑白不管

内心里时时默念着钱能生钱蛋能生蛋

老天什么事都看在心里却不赞一言

所有的人都气喘吁吁地迎来一个夏天

体悟的人在内心里种植了快乐和康健

不回头的人在钢丝上踩着鼓点

 

8

 

那个在日光下叹气的人是个好人

他的情绪随着日出日落而升降

如果有狂风暴雨触碰了一下他的神经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树折房倾和波涛汹涌

总有一些事情会使他胆战心惊

譬如桥西头的黑烟囱十年如一日地冒烟

譬如那些板结的土地再也没有人去复耕

譬如邻村的王老二花了几个臭钱包养了大学生

这些事情就像夏天的雨浇在他的心中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望了一眼颤动的日影

 

9

 

河流的上游有几根鱼在蠢蠢欲动

捕鱼人执网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弧形

这一网沉沉的好大的动静

却不知什么时候鱼儿变成了生冷的化石

这几天一个和尚被摁在是非的河流中

他稳了稳神双手合十目若朗星

尘世上的事云遮雾掩看不多清

菩提这棵树种在哪里要看你眼光的激情

鱼本来看着是在那里游动

一网下去却不知所终

 

10

 

必须在日落之前说出那句话，必须的

必须沿着犁铧的走向去寻找果实

必须把露珠的光芒掩盖起来，必须的

必须在背阴处悄悄地翻过你的双手

必须面对太阳大声喊出你的咒语，必须的

必须从沉睡中打捞上你的呓语

必须给走夜路的人点上一盏灯，必须的

必须给狂奔的人一个甜枣，外加一颗钉子

必须在夜幕降临时收工，必须的

必须对着日晖喊三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