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 落 无 声 】
(外一篇)
墨 未 浓
谁也不会知道一片雪到底有多重,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着实有点惶恐。在此之前,我反反复复地清理内心的污垢,唯恐留下一丁点儿的附着物或者瓜葛羁绊了前行的脚步。就这样坚定地走着,走得累了,抓住一棵树坐下来歇息,喘一口粗气,才感觉到内心深处已经积满了皑皑白雪。雪一直没有融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厚重而踏实。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一片雪原来是那么的重。
“抽搐了不知有多少次/发涩的嘴唇干裂出一道血皱/轻柔的裙裾拂着了谁的睫毛/眨巴眨巴飞入了衰草/迁动东南西北的大风/请你到我的眼前一亮/耗尽所有的力气张开嘴/喊不出你的名字”
我在写下诗歌《喊雪》的当儿,甚至还没有来得急抬起头来,那双焦灼期盼的眸子在苍穹的一角打了个滑,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思念望眼欲穿,敲打键盘的双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弧,顿然定格在我的双腮。雪,雪,雪!我轻声地念着,像在读一个美妙女子的脸庞——她脸庞上质感而红晕的双唇。我近乎于颤抖的双手和语无伦次的语言随着她的目光上下沉浮,左右游弋。刹那间,我的肉身有一种飘摇不定的感觉和悬浮半空的快感。这世间的灵物有多少天没有光顾我的视线了,她的裙裾天女般舒展开来,洁白的薄纱罩在她珠玑般玲珑剔透的身上,阵风袭来,一缕缕的雾霭朦胧着,似隐似现的舞姿婆娑着,直向你的身上撞。纤细的手指上,挑起的睫毛上,抖起的衣领上,甚至连你张开喊“啊”的抒情的嘴里都挤满了她的倩影。这琼楼玉阁的世界瞬间被她的纯情所颠覆,龌龊与肮脏都隐去了嚣张的尾巴,不见了踪影。
我不敢打开紧闭的窗户,雁阵般从天而降的仙女们蜂拥而至,浩浩荡荡的气势像要把山河湖泊包容,铺天盖地的那张薄纱,皱褶起伏,像腾空的飞天,变化万端,灵动万象。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致惊呆了。天渐渐黑了下来,雪还在下,没有半点停止的意思。直到午夜,我还能看到她轻叩窗棂的倩影,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她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轻轻地蹭了一下玻璃,然后滑落在窗台上睡着了,我真想邀她进来,又怕把我的心融化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倚窗而睡的酣然,没有说一句话。
“一道幕帐隔离了我潮湿的酣梦/枕边的惠风摇落满眼的银装素裹/欲说还休的玉唇像那宁静而光亮的冰花/在我内心广袤的田野里静悄悄地打开、打开……/月辉的幽韵与音乐一样柔软清穆/涤尽我白日的浮躁与惆怅/万马奔腾的鼓点敲疼了谁的神经/一切岁月的声响都入了这玄奥的梦境/都说雪落无声/我怎么觉得天籁之外的声音/振耳欲聋”
当我写下《午夜听雪》这首诗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雪还在下,雪会一直下下去,今天,明天,后天。今年,明年,后年……雪从来没有炫耀她的洁白,她不乐意这么做。她来的时候甚至没有和你打个招呼,这是她的脾气。当你赞美她的时候,她却融化了自己美丽的身体去滋润大地。雪不喜欢开口说话,但她掷地无声的形象却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 踏 雪 徂 徕 】
墨 未 浓
一夜梦醒,看到了飘飘雪花,顿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境。端起古书,《诗.鲁颂.闷宫》的句子倏然入目,“徂徕之松,新甫之柏。是断是度,是寻是尺。松桷有舄,路侵孔硕,新庙奕奕……”想来那雪中的徂徕该是别有一番景致,那映雪的竹溪更是又一番风月吧?于是欣然踏雪上山。
天穹苍茫,溪径蜿蜒逼仄,一路琼花飞扬。胸中似有陆放翁“壮哉组练从天来,人间有此堂堂阵”的万千感慨,亦有杜工部“乱云低薄暮,急雪舞迥风”的淡淡忧愁。一路的心情都随那玉洁冰清的圣灵漫天飞舞,既而融入那岩壑幽静,峻拔巍峨的深山古韵之中了。
足至礤石峪。此处深涧秀水,古柏耸天,轩豁畅昂,松柏掩映之中有一古寺隐仙观,为祭祀吕纯阳所建,道家修身养性之圣地。寺右立一巨石,上有光绪撰楷“壁立千仞”四个大字,高十米许,势若建瓴,壁雪相接,天地合一。
离开史称徂徕第一奥区的礤石峪,沿着崎岖的盘山小道,径直向西而去。雪花越来越大,这六只翅膀的白色小精灵,像一个个来自天国的小使者,行色匆匆,争着向我身上撞,落在我的睫毛上,倏地便化为乌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沁人心脾,顿然间心旷神怡,心纯净得似一泓清水,亮丽得可鉴人脸面。“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看不见。”扬州郑燮那时的感受也不过如此而已。山河依旧,人物全非,逝者如斯。历史就像这漫天飞雪,纷至沓来……
峰回路转,逶迤西折。北望白雪皑皑,一峰雄峙,即所谓“独秀峰”。“独秀峰”三字传说为大诗人李白所题。在“独秀峰”对面,可以看到一座上面尖利如削,下面圆滑光洁的巨峰,即所谓“乳山”。山前有一竹岩,因形似竹节图案,落落有致而名。攀上竹岩,“竹溪佳境”四个斗大行书篆刻醒人耳目。字体遒劲飞动,虬龙若腾,为《竹溪集》的作者、金代大文学家党怀英所书。据说竹溪即以竹岩而得名。竹岩西侧,溪水汩汩,修竹茂盛,积雪压枝,微风轻拂,雪融溪水,倏然不见,瞬间天物合一。忽尔山鸟掠飞,鸣声雀起。一朵朵素洁的
琼花像是被惊动了,簇簇从竹枝竹叶上滑落下来,轻轻地能听到簌簌地融入溪水的响动声,神妙之处自不待言。我静静地蹲在溪水旁,用手轻轻地分开尺厚雪地,在枯草败叶之间放纵意念。呵,我似乎摸到了一句句浪漫的诗章自那古老的土地之下沐雪而出,那叮叮咚咚的溪水该是平仄的古韵,那微微的山风该是悠扬的音律!我看到李白、孔巢父、韩准、裴政、陶沔、张叔明六位贤士端坐竹篁中,酣歌放纵……竹溪的上空,琼花飞扬,诗意浩荡!
礤石峪溪水东侧有一幢旧瓦房,即所谓“竹溪六逸堂”遗址。房后有两座石砌山洞,上为清代康熙年间文渊阁大学士赵国麟所题“箪瓢”二字。不由使人想起了孔子誉颜回的那一句话“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我膜拜过陋巷,但个中味道至今还未体会透彻。一位诗人说真正的诗人最后一般都在荒凉的地方走投无路。真正文人的品格日月可鉴啊!“昨宵梦里还,云弄竹溪日。今晨鲁东门,帐饮与君别。雪崖滑去马,梦径迷归人。相思若烟草,历乱无冬春。”李白的《送韩准、裴政、孔巢父还山》一诗描摹了徂徕竹溪的迷人雪景。想不到我的雪旅却踩了仙人的雪迹,千百年来其实在重复着同一行脚印。只不过竹溪月夜姣好,我却无缘观赏了,实为一大缺憾!
折路返回,一路飞雪依旧,风光迤俪。我想:那最好的风景已深深地藏在我的心中了。
注:徂徕山,在泰山东四五十里处。东西长约一百里。竹溪为唐大诗人李白隐居之处。他与孔巢父、裴政、韩准、陶沔、张叔明等号称“竹溪六逸”。
【作者简介】
刘勇,笔名墨未浓,海旻,男,1994年毕业于山东科技大学土木工程学院,1995年由西南师大出版社推出诗集《绝恋》,2012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推出诗集《在水之湄》,诗文发表于《诗刊》《星星诗刊》《黄河诗报》《中国诗人》《诗歌月刊》《散文诗》《北京文学》《阳光》《当代人》《北方文学》《芒种》《文学界》《创作与评论》《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红豆》《淮风诗刊》《牡丹》《火花》《半月谈》《故事会》《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辽宁青年》《青年科学》《知音》《中国国土资源报》《中国劳动保障报》《中国水运报》《中国安全生产报》《中国煤炭报》《大众日报》《齐鲁晚报》《重庆晚报》《羊城晚报》《杂文报》《新西兰联合报》《加拿大大华商报》《加拿大都市报》等国内外各大报刊。获过多种奖项,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文艺》原创发表作品,未经同意请勿转载)